說著,不顧自家弟弟失望的癟嘴表情,將懷裡的娃娃遞給他,拍了拍身上塵土往前院去。
一群大人多是來寒暄告別的,少有幾個婦人收拾鮮魚,切菜刮鱗忙活廚房的事。
明惠鑽進廚房,手腳輕快的幫著嬸子們端菜添火,引得這一群婦人連連稱贊,說自家也想要個如此乖巧懂事的女兒。
但她知道,這些嬸娘們多是過個嘴癮,真要撫養不明來歷的孩子,哪怕她表現的再怎麼順心,恐怕那時也不會真的讓她進家門。
收留了二人的嬸娘,這些年來,才是真拿她姐弟二人當自己親生兒女教養,哪怕是弟弟為了躲讀書,那樣調皮搗蛋的讓她費心,她依舊沒有放棄培養弟弟,花了這麼多錢,只為了叫他不要陷在這小山村裡。
等到了鎮裡,估計也會找繡娘教她女紅,如同其他漢人的姑娘家一樣,繡工出眾,婆家相看時也會高看一眼。且精通了這門手藝,以後日子難過,還有一雙手能夠養家。
小小的女娃還沒到及笄的年紀,已經將自己半輩子都計劃了個明白。
她仔仔細細的想著,等到弟弟童試過後,考上個不大不小的秀才,能再懂些學問,教教村裡的孩子就好,他們兩個一輩子也不離開嬸娘身邊,用終身還報嬸娘養育的恩情。
兩只纖細的臂膀出乎意料的平穩有力,端著一大碗菜往院裡走,只聽院門外傳來一陣打馬聲,跑到近前,輕巧的勒住韁繩跳下一人。
明惠把菜擱在桌上,蹦蹦跳跳的出門迎接,只見一席竹青騎裝的嬸娘正在栓馬,看見她猛地張開胳膊帶著淺笑迎向她,一面走一面輕喚。
“惠兒,想嬸娘了沒?”
明惠本還歡歡喜喜的臉刷得一變,兩串淚越忍越沉,最後還是滴在了嬸娘風塵僕僕的衣襟上。
“想嬸娘……”
裝大人的女娃娃只有這種時候,才會顯出小孩子原本的模樣,吉雅拍拍她的肩膀,將她小臉上的淚珠一點點抹去,笑著說。
“是我回來的次數太少了,本來以為去個三兩趟就能把契張文書蓋全,沒想到一去就去了半個多月,所幸如今是都弄好了,我們很快就要搬到鎮裡去了!惠兒,到時候你和弟弟都不用愁了!”
紅著鼻子抽噎了兩聲,明惠還沒明白她說的不用愁是什麼意思,就被她牽著手走入前院,合著眾人恭賀,一一寒暄。
這一頓喬遷飯吃得極好,眾人酒足飯飽說起當今朝廷給漠北的減稅新規,一個個七嘴八舌議論的好不熱鬧。
“今嶺北頗被兵戈之災,急需休養,其令郡屬被災甚者,十年租賦減半。”
聽著旁人唸到上月剛張貼在府衙的告示,滿臉絡腮鬍子的壯漢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說巴圖魯還是惦記著咱們兄弟情意的!當年我和陛下比試拳腳,倒地的那一剎,我就知道陛下並非我等凡俗,胸襟和氣魄皆是世間少有,實叫人感激佩服!”
面對他過於浮誇的贊美,眾人多是看個樂呵沒當回事,不過十年賦稅減半,其膽量和胸懷,可不是一個剛經歷過動蕩的朝廷所能有的。
“這次減稅,行商的多佔便宜,不知會有多少商人自稅法施行趕來咱們這裡?到時候人多起來,咱們可就不佔好處了!”
一旁吸溜著茶水的大娘,剜了他一眼,嘀咕著。
“天下的好處都叫你佔盡可好?朝廷也不是咱們漠北的朝廷,從南至北,版圖之大曠古爍今,人家堂堂一個天子,還能專為了咱們沒完沒了的給好處?”
她乜了一眼正巧下桌去哄孩子的纖細背影,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唸叨出的話多少有些意有所指。
“聽說皇帝選了個京城權臣家的女兒做皇後,但那姑娘體弱,這些年來時好時壞,沒有能耐進宮受封,這事便一直拖著到了今日。”
“不止如此,聽聞皇帝甚是鐘愛那女子,傳言後位無主不設他宮。”
眾人聞此,臉上的表情可算得上各有各的滑稽,但大約都是徘徊在桌後阿叔的臉色上頭。
烏日圖也久不曾聽聞提起他倆 的事,輕咳了一聲,笑道。
“多謝諸位今日來送別阿叔一家,都是一個姓氏出來的親人,日後也要多多聯系!”
說完一口氣幹了杯中酒水,眾人也偃旗息鼓再不敢提。
酒過三巡,吉雅將父親扶到房中休息,一一送別賓客。回身一看,明惠和明赫兩個小娃娃正在收拾盞盤,而順哥兒撅著小屁股鑽到了桌子底下,扯著大黃的尾巴咯咯的笑個不停。
看著眼前溫馨,她也不由的笑彎了眼睛。
這一切都是她做了正確選擇才有的恩賜,她已經足感幸運,再不能奢求其他了。
回過頭,她正想把馬牽進院子,門外深藍的夜幕裡,好像有隻人影微微晃動,吉雅費力的睜大眼睛想看清楚些,那人忽而停在遠處,朝她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