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令夷撚著劍穗子,兩指抵在額頭上揉了好一會兒,對他說。
“就按你說的辦吧!你相信他,我便也信他。”
蕭何一臉惶恐,又想到陛下彷彿沒有憶起從其,猶豫著,他還是問了。
“陛下既然沒有憶起,為什麼還情願跟蕭何上京?難道陛下不怕我說的都是謊話?騙你上京是為了送你自投羅網。”
他會感到畏懼嗎?蕭何一臉憨直的望向他,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疑惑,如同他整個人,直白的向人表達忠誠。
祈令夷瞧著他傻憨憨的臉,輕笑一聲。
“她不是說你與我親近嗎?舊日便是如此了,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面對那個不該提起的話題,蕭何忽而頓滯住,他心裡的確生氣她拐帶陛下出宮,但當時他並不在場不清楚形勢,說不一定還真要感謝她護住陛下,遠離是非。
“陛下為什麼那麼信任於她?她為了報仇沒少算計你,甚至我們今日有此劫難,也都是她做下的孽。”
話落,陛下也跟著他一樣疑惑道:“是啊!為什麼打一開始就覺得她是自己人呢?連我也想不清楚。”
“不過,她的確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不是嗎?我那樣求她……低聲下氣、任憑差遣,百般懇求她留下我,但她還是狠了心把我往外推。”
蕭何不忍陛下這般自苦,忍不住將她最後說的那些話,給陛下交代了一遍。
“她說陛下並不是孩子親生父親,陛下何必因她娘倆這樣發愁,有句話我實在不該講,但陛下應該聽一聽了。烏蘭吉雅,她不是專情的女子,不像這世上所言‘女之耽兮,不可說’,在她心中親族、故土,甚至未出世的孩子都排在陛下之前,斷不是可以鐘情相許之人!”
眸中晃動著的光瀲灩無聲,卻在心底激起驚濤駭浪般的潮湧,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離開時五感盡失,原來是在這裡等著他,將他捲入巨浪撕扯的體無完膚。
他知道她的欺騙為了什麼,怕他賊心不死搶走孩子。
但她也夠殘忍,寧可保護孩子說出與他無關的話,也不肯同他老老實實的說句實話。
的確,在她心裡,他排在千萬個在意後面,甚至不知道會不會在她心裡,激起哪怕一絲念想。
他寡淡的性子,終於在此刻充斥著潮水,淹沒了他似的湧溢位來。
“陛下。”蕭何不敢在此刻直視他悲喪的面容,低著腦袋快要掩到了茶杯裡去,但他嘴上毫不留情,仍在傷口撒鹽一般唸叨著。
“我們走之前,她曾告訴我,此一去莫要回頭再來找她。她在我們出發的時候就從山村離開了,和跟著她的侍衛一起,往布兒赤金駐地去找她的舊情人。”
“她說,若是我們在她趕到布兒赤金時,還沒解決翊王,消滅黨羽,她入境的當場就會被抓。翊王知曉陛下沒死,一定恨不得將她扒皮抽筋,她自投羅網欲以性命做賭,賭陛下一定不要回頭。”
“哈哈……”
近乎於癲狂的冷笑忽而從桌對面傳來,蕭何膽戰心驚的望過去,只見陛下仰著頭,靠在椅背上,大半臉都隱在另一邊看不清表情。
“這麼說我們必須再快些才能保住她的命了?”
“陛下!”
蕭何想說不要再執著於她,不要將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放在心裡,關心她是死是活。
陛下遽然止住笑意,平靜的像是剝去了最後一絲人氣,冷悽悽的問他。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無情無義的女人?還是,是我所造殺孽太多,天上的某個神仙看不過去,化成沒心的她來懲罰我。”
這話蕭何怎麼接呢?他蠕著雙唇糾結許久,半句安慰的話也想不出來。
幸而陛下沒有叫他難辦,揮揮手叫他下去。
“馬上行至燕山段,那裡人少方便動手,槳手再翻一倍日夜輪換,盡量在燕山攔住他們。”
“他們行軍之人眾多,若是遭遇,恐有閃失。”
他抬手遮住眉骨,搶先一步堵上他的話頭。
“哪怕刀兵相接也要見到趙吉,另遞出訊息去,留在京城的暗衛立刻控制他全家,我若在月底沒有入京,便叫他們給我陪葬。”
蕭何頓了一下,沒想到陛下心急到了此種地步,本是好意勸誡,沒想到反倒催的陛下不顧一切,行事隱隱有了當年受傷之後,陰鷙狠厲的三分影子。
他告了聲是退出船艙,只留獨自一人的影子,在暖黃的搖曳燭光下被拽得細長寂寥。
淙淙流水宛如細鈴,一層高過一層,順著山嶽邊緣越走越遠,過了這道山之後,再想回來難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