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會將我貶至諒山,但只要我還活著,早晚有機會立功再回京城來。”
吉雅啞然失言,望著他踏著泥水一步步走近岸邊,手指擦了又擦只為將跪在地上的女娘臉上的濕淚抹去,突然明白了他這樣說的意思。
他不想叫王梓熙擔心,更不想任何人有機會知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於是將罪責說得如此輕松,只為了她能放心。
水上浮屍越飄越遠,吉雅靜在原地只感覺徹骨的寒涼在身上肆虐。
他殺了崔家寄予厚望的長子,此番崔家絕不會放過了他,就算陛下站在他這頭也不一定能保住他的性命。
貶去諒山應該是他料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他在將人按在水下的那一刻,怕是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無路可退的後果。
為了心頭上的姑娘甘願舍棄一切,吉雅望著這樣情深義重的郎君心中五味雜陳,她若是沒有見到今日,還以為這世上並無痴情之人,可今天偏在她眼前瞧見了蕭何的赤誠戀慕,心中那些酸楚開閘般傾瀉淹沒她整個肺腑。
原來還是有人願意將情意置於前途命運之前,吉雅於霧氣中摸索忽而在朦朧中懂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如此巨大,便是明面上同舟共濟的人也可以在另一件事的選擇上大相徑庭。
她不得不承認她與蕭何是一類人,而那個人從來都不曾是她的同類。
吉雅瑟縮著身子,無由來的感到池水寒冷。
蕭何卻惶然未聞周遭升起的霧氣,只淺笑著望著王梓熙,語調輕的快要在夜幕中融化。
“快走吧!回去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明天早上醒來一如常日,不用擔心。”
王梓熙趴在荷塘邊上,臉上的淚水於夜色的深藍中已然看不清,但她哽咽著握著他的手拼命搖頭,像是冥冥之中察覺到了他撒的謊。
“你不能這樣……不能為我如此!”
蕭何被她緊攥著手,一點也不複剛才溺死人時的猙獰可怖,任由她拉住自己向岸上拽。
“我說過,王將軍文韜武略實乃當世英雄,能為王家……能為你,做哪怕一點事情都是蕭何此生榮幸。”
他頓了頓,故意隱去當日對血殷花下粉黛淑麗的婉轉之情,只提起當年王家將軍如何鼓舞了年少的小將軍參軍入伍,如何影響了他的一生。
“將軍雖不知我,我蕭何能有今天卻全都仰賴將軍,如今若能保你無恙,算是蕭何還上了這些年跟隨將軍的這份敬仰之情。”
他說著攥住她的手深深握了一下而後放開,唇角再次勾起笑意。
“快走!晚了有人看到,你與此事與崔家都會糾葛不清。”
吉雅眼瞧王梓熙哭得喘不上氣,也逆水行至岸邊,輕輕扶了扶她的肩。
“梓熙,你不是清楚王家在朝中的舉步維艱,此刻最不能出事的就是王家!我向你保證,蕭將軍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你們還會再見。”
王梓熙抬頭,淚珠遍染粉腮,顫抖著握住了吉雅的手。
吉雅知她心中擔憂,又說了一遍向她再三保證,終於,王梓熙向著他們兩個站在泥塘中的小泥人看了又看,最終還是起身一步三回頭的轉回假山石後的洞窟。
人消失在眼前,吉雅攀上岸邊石階坐在河岸旁。
遠處點了燈,遙遙的照亮眼底的半寸光景,雖是方寸星點卻也還是驅散不少冰夜中的徹骨寒涼。
蕭何亦是同她一樣坐在河岸上,只是他眼看的是泥沼中的三具浮屍。
“你還不走?留在這裡只會牽連其中,崔家不 會放過涉事之人的。”
吉雅笑了笑,浸濕的衣料貼在身上將僅有的溫熱帶離,她抱膝環住自己轉向他。
“想好怎麼說了嗎?還有兩個蒙面人在場,只是失手恐怕不能叫人信服。”
假山對面排成長龍的燈籠影影綽綽,帶來雜亂而又緊張的腳步聲。
蕭何望向洞口,那邊已然傳來紛雜人聲,顯然是有人發現通報給了陛下,而眼前正抱膝瞧他的女子半點躲避的意思也沒有,仍是定定的瞧著他,側臉逐漸被湧入的燈光照亮。
“既然沒想好,就聽我的,我能救你。”
她說著,忽而站起身來,朝著身後積攢如潮的燈光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