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錢棠之間的確有點誤會,所以我想見他,和他解釋清楚。”陳江時說。
“是為了去年那件事吧?”錢麗問。
陳江時啞了一瞬,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嗯”字。
錢麗露出一抹笑容,往後靠在沙發上,雙腿交疊起來,她的坐姿優雅又得體,可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麼和氣了。
“如果是為了那件事,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兒子不需要你的解釋。”錢麗摘下墨鏡放進手提包裡,然後用那雙和錢棠很像的眼睛注視著陳江時,“可能在你們眼裡,那是一件天大的事,但對成年人來說,那件事可以說是非常微不足道,等你們以後步入社會,還會有更多讓你們無法接受的事情發生,而你們除了想辦法解決之外,能做的只有接受,可現在我兒子還沒成年,我作為他媽,有義務幫他篩選生活中重要的事情和不重要的事情。”
陳江時愣愣望著錢麗,他已經隱約猜到對方接下來會說什麼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錢麗說,“那件事只是我兒子漫長人生中一個小小的插曲,以後他會擁有更多的東西,也會見識到更廣闊的世界,小縣城裡的那些閑言碎語對他而言連投到他身上的小石子都不是,等他上了大學,用不了一週,他就會忘記所有的事,他的人生也不會和你們那裡的任何人再有一點交集。”
陳江時沒有說話,似乎想掩飾什麼,有些急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這是他第一次喝手沖咖啡,還沒便利店裡的速溶咖啡好喝。
太苦了。
味道也很怪,難以形容。
他雙手捧著咖啡杯,低頭看著淺褐色的液體中映出自己憔悴的臉,突然感覺胃裡反酸,剛喝進去的苦味沿著喉管往上爬。
最後他整個嘴裡都是苦的。
“所以那件事過去就過去了,我兒子都忘了,你也不用一直記著。”錢麗也端起咖啡杯,但沒有喝,只是輕輕晃著杯中的液體,她的目光始終落在對面的陳江時身上,“你們到底是兩個世界的人。”
陳江時抬頭看向錢麗。
錢麗笑道:“不是嗎?”
“……”陳江時沉默許久,將咖啡杯放回茶幾上,他說,“我想見錢棠一面。”
“沒必要見。”錢麗收起笑容。
陳江時繼續說:“有些話我想親口告訴他,也有些話我想聽他親口告訴我。”
“我說了沒必要。”錢麗臉上徹底沒了笑容,眉眼間多出幾分冷意,“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和你說這些話?還不是你自以為是的行為對我兒子造成了困擾,他不想出面,才讓我過來和你見面,我剛才說的全是他想說的。”
陳江時愣道:“他知道我來了?”
“過年的時候就知道了,我又沒綁住他的手腳,要是他想見你,早就出來見你了。”錢麗嘆了口氣,起身拿起手提包,“我方便問一下你在便利店上班的時薪嗎?”
陳江時大腦空白,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錢麗在說什麼,他回答道:“一個小時九塊錢。”
“以每天工作八個小時來算,一天下來不到八十塊錢,一個月就算不去掉雙休,也只有兩千塊錢出頭。”錢麗垂眼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陳江時,語氣說不上嘲諷也說不上憐憫,像在平靜地敘述一個事實,“這筆錢對你來說是辛苦一個月的工資,但對我兒子來說,給他當零花錢都嫌少。”
陳江時看著地面,喉間發澀,怎麼都擠不出一點聲音。
錢麗還是那句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江時當然明白。
話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他怎麼可能不明白?
錢麗不知何時走的。
陳江時獨自坐了很久,把咖啡喝完,沒碰一下那豪華的三層點心架,去結賬時,服務生說錢麗已經把賬結過了。
他住的地方離這裡很近,就在這幾棟高樓後面的小區裡,小區的環境一般,但架不住這裡地段好,房價也見風漲。
陳江時住在一個原本是套三的一百多平房子裡,中介方租下房子,又把房子隔斷成了六個房間,幾乎沒有客廳,進門就能看到各個房間的防盜門。
他住在最小也是最便宜的房間裡,除了一張單人床外就沒了其他傢俱,連衣櫃都只是放在飄窗上的一個小木箱。
整個房間狹窄逼仄,由於窗戶背陰,哪怕在夏天的傍晚,也需要開燈照明。
不過陳江時沒有開燈,他把揹包扔到飄窗上,轉身也坐在上面。
房間裡又小又悶,像蒸籠一樣,沒有空調,只有一盞新買的臺式電風扇放在角落的塑膠凳上。
陳江時沒坐多久,就感覺到汗水浸濕了背後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