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緊了拳頭抬起頭來,在整個晚上第一次來冷靜而仔細的,不帶任何負面情感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女。對方也抬起頭來看向他,目光裡沒有恐懼沒有驚慌沒有害怕,只有冷冷的恨意和不屑的嘲笑。
“什麼時候……?”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努力地維持著一絲驕傲和尊嚴,但顫抖的音調出賣了他:“你們……什麼時候,和愛蕾絲達,什麼時候……?”串通好的?蘭卡斯特家族的長公主在白色城堡陷落的當天就被押往露雅之塔,三年後才被解放出來一天,難道……?他猛然抬頭看向伊利蒂亞,只見她微笑著點著頭。
“是的,我們就是在宴會上那一天約定好的。”伊利蒂亞看著他,一字一字慢慢說道:“就是姐姐刺殺你的那一刻,王后把我推到了你的身前做盾牌,讓姐姐不得不停手,而我便摔倒在她的懷裡。”她停頓了一下:“就是那一刻,她抱著我摔倒在地的那一刻。”
“可是……?”里約克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可是……!”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記得很清楚:愛蕾絲達抱著幼小而驚惶的妹妹摔在了地上,兩人馬上就被衝上去的侍衛分開了,隨後伊利蒂亞馬上被抱回了恩利卡王后的懷裡,而長公主則是被押著跪在了眾人面前,杖責六次才被打得跪了下去。
“是的。就是那時。我只對姐姐說了一句話。”伊利蒂亞淺淺笑著,臉頰上的酒窩忽隱忽現。她雖然是笑著,但卻緊緊握住了雙拳,一字字清晰地說道:“我說,‘回去,守著碎片,等我派人去找你。’”
彷彿又回到幾年前的時光,在宴會上匆匆的一瞥和停頓幾秒的迅速懷抱。
怎麼一轉身,就已錯過了一輩子。
長姐的懷抱裡的溫度一直殘留在記憶裡,支撐著那些漫長絕望而充滿仇恨的夜晚;她記得愛蕾絲達髮絲上的清香,長長的捲髮拂在臉面上癢癢的,有熟悉的白玫瑰的味道;姐姐的肌膚略冷,兩人接觸的時候彷彿都被微微的刺痛,因為思念太長,傷痛太深,所以就連相望都帶著對宿命的絕望和疼痛。
她記得長姐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此生所有的美好回憶,似乎都壓縮在那麼短暫的回應之中。
她很快就被侍衛從姐姐的懷裡奪去,一如幼時的那個夜晚,她看著她被欺辱,卻只能不做所措的嚎啕大哭。
一霎那,兩句話,她們的命運就此註定。
“就只有……那麼……一句話?”沉默片刻,里約克邊喘息著邊問道;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胸口和肩膀上的流血過多,讓他因為感到冷而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伊利蒂亞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便從腰間拔出了匕首,抵在他的下巴上,讓冰冷的刀刃使他清醒一點。
“是的。”她毫無表情地說道:“就只有這麼一句。”
然後,一切便如計劃中一樣的發生。她們只需等待。
等待里約克把愛蕾絲達押回白色城堡,等待他對長公主的監視逐漸鬆懈變弱,等待他們對伊利蒂亞的藐視逐漸超過對她的防備,等待被俘虜的小公主展現出來的軟弱和膽怯充分的卸除他們對她的不信任,然後,便說出那個編造出來的童年記憶,像是給了他們一把得力的武器,用來擊潰愛蕾絲達最後的防禦,並且交出北夜之鏡的碎片。
但他們並不知道,‘拉斐爾’並不存在,那只是一個模糊而幻想出來的影子;猶如一句魔咒或一句密碼,揭破的是分散在天涯海角的姐妹倆藏於心底的秘密,和在一霎之間共同約定好的諾言。
當愛蕾絲達聽見那句,“我是拉斐爾……”的時候,她便已知道,她的死亡不久之後便會來臨了。然後,她用生命作為交換,把碎片順利的交了出去。
里約克忽然大笑了出來。
他用力的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笑著,感到自己的生命和血液隨著那嘹亮的笑聲不斷的湧流而出。他已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這樣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了,是當初屠殺兄長之際麼,還是在登基稱王之時?恍惚還是小時候,在自己在父王的提問之下贏了兄姐兩人,並且在母后誇獎自己的時候得意的大笑之後,阿爾貝蒂亞無奈的笑看自己並且搖頭說,里約克,總有一天你會敗在自己的自負和驕傲之下。
一語成讖。
多少年精心策劃的謀殺、篡位、登基、奪寶,都竟然敵不過兩個少女的一句話。他實在無法明白為什麼自己輸了。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對方就算必死也要復仇的決心,還是上天原本就沒有要給他這個命運和機會?
他應該想到的。是他輕敵了。或許他現在才認清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樣子的敵人。
那是愛德華·蘭卡斯特和安娜莉亞·丹尼艾斯美的女兒們,她們怎麼可能輕易地投降並且順服在自己腳下?就連自己,身上也流著蘭卡斯特家族的血液,就有著有仇必報的本性。
笑完了,他看著眼前的少女,忽然問了一句極度天真的話,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問。
“你會善待我的孩子們麼?”
伊利蒂亞看著他,似乎也在想為什麼他會問如此簡單而接近愚蠢的問題。
她握緊了手中的匕首,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會。”
然後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就如你一樣,他們會非常痛苦地死去,痛苦到後悔曾經出生過。”
那是里約克國王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窗外的雷聲雨水越來越大,它們瘋狂而暴怒的洩落而下,遮蓋了城堡中里約克·蘭卡斯特一世臨死之前發出的悲慘嚎叫。
盛夏中的最後一場雨。
之後,秋天便要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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