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說錯了……”蒙拉不敢多答,求助地望向雪孩。
柏婪和無野都何其敏銳,雪孩比誰都要清楚,普通的謊言絕無可能搪塞過二人。
不大的房子變得落針可聞,僵持片刻後,雪孩輕輕嘆了口氣,向後一靠,臉上的歡脫褪去,顯露出空洞與疲憊:“算了,事到如今,也沒有瞞你們的必要。”
柏婪默默坐直了身體,等待雪孩開口,盡管曾有過類似的設想,可當雪孩說出口的一瞬間,他還是怔住了。
只聽她說:“你們剛剛結束的這場戰爭,只是無限廣告的最後一關,真正的戰場,並不在這裡。”
她的聲音沒有起伏,麻木到幾乎有些瘮人了。“過不了幾天,你我都會各自回到自己的家鄉,然後在真正的現實裡,迎來終局。”
得知戰爭還未結束,甚至可以說從未開始,柏婪竟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你的意思是……發生過的一切……都是假的?”
“對,假的,和從前一樣,都是過家家的可笑遊戲而已。”雪孩的語氣裡帶著深深的嘲弄,聽得柏婪心髒一緊。“造物就是這樣偏愛人類——死亡是虛假的,生命是輪回的,就連屠殺都要預演一番,生怕傷著牠心愛的孩子。”
似乎有些不適應這個模樣的雪孩,沉默片刻後,柏婪問道:“再來一次,結局會不一樣嗎?”
柏婪問出這句話,原意是想問問雪孩,提前預知一切的鬼怪是否已經有了別的計劃,然而,出乎意料的,雪孩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他。
“放心吧,無論重來多少次,你們都會贏的。”
往嘴裡粗魯地倒了口酒,雪孩忽然輕笑了兩聲:“你們可是人類啊,是造物的寵兒,更是世界的主人,怎麼會輸呢?”
話音落下,一瞬間,氛圍變了。
柏婪心中咯噔一聲,他常年浸潤生死,哪怕如今知道那生死是假的,對他人情緒變化的敏銳感知依舊刻在了本能裡。
就在剛剛的一瞬間,他感受到了恨意,並不強烈,在算不上大的屋子裡醞釀蒸騰,像一團烏濛濛的雲,不知何時便會降下雷鳴。
此刻,屋內幾十個鬼怪正一齊盯著他,柏婪謹慎地環顧一圈,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那些本就猙獰的面孔忽而變得更加可怖,齜起的獠牙和扭曲的神色,都讓柏婪仿若回到了第一次在廣告裡遇見鬼怪時那個驚悚的瞬間。
無野的手在桌下輕輕拉了柏婪一下,示意他找機會離開,柏婪反手握住,鬼怪的眼神實在瘮人,兩人交握的手心都是一片冰涼。
柏婪在那如有實質的目光下撐著沒有動彈,不知在想什麼,半晌,像是終於下了某種決心般,他忽然抬頭直視雪孩問道:“你們恨人類嗎?”
雪孩沒有急著回答,只是用那雙大得嚇人的眼睛靜靜看著柏婪。
柏婪深吸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問道:“你們……恨我嗎?”
雪孩聞言皺了下眉,臉色忽然變得更難看了,柏婪見狀下意識雙腿繃緊,正當他準備突襲離開時,竟聽雪孩開口了。
“與其說恨,不如說是嫉妒吧。”雪孩喝了口酒,好像無師自通了酒精的作用,眼中的痛苦被迷惘吹散了些許。“反正從誕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宿命了,恨與不恨,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懂。”柏婪很少有想不通的事情,此刻卻像是被困在了某個無解的謎題中。“所以我們是因為彼此憎恨,才要發起戰爭的嗎?”
“也或許,是有人希望我們彼此憎恨,希望……”雪孩血紅的唇顫了顫,沒有說出後半句話,柏婪卻忽然變得格外固執,難得用逼問的語氣道:“希望什麼?”
雪孩卻忽然道:“一分鐘。”
她的神情急速冰凍,像是生怕自己後悔一般快速道:“我給你們一分鐘離開這裡,一分鐘以後,你們對我們而言不再是柏婪和無野,而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二人都聽懂了雪孩未出口的威脅,柏婪還是不甘心,被無野拉著走到門口時,沒忍住回頭堅定地喊道:“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不要輕易放棄!我會再回來……”
柏婪的尾音被嚴冬的冷風吹散,消失在了空洞的樓道裡,屋內仍是一片死寂,鬼怪們面對面僵坐著,像是一譚被大雪冰封的死魚。
“你把他們嚇跑了。”半晌,克羅託開口,語氣有些遺憾。
蒙拉也忽然道:“我們再也吃不到那種薄薄脆脆的食物了,對嗎。”
一旁穿著公主裙的女鬼拍了他腦袋一巴掌,蒙拉順勢垂下了頭,所有鬼怪都低下了頭,彷彿在為某個不知名的逝去而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