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抬目極眺,只見細碎光暈在銀白之河流淌,細看竟還有白玉鯉魚躍動其上,忽然,一尾翡翠遊龍自河底騰起,與那旖旎風光相映成趣,恍然若人間仙境。
柏婪難以置信地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竟看見一艘畫舫自遠方緩緩駛來。
那畫舫足有三層之高,通體以黃金製成,在一片銀白中劃過時,留下了零星金粉的尾曳。
畫舫輕搖,載著歌舞聲漸近,其上顯然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數十樂師同奏一曲,鳴鐘擊磬、樂聲悠揚,伶人隨仙音揚袖起舞,腰肢婀娜,蓮步輕移間藏著萬種風情。
那畫舫漸漸駛近,很快到了眾人眼前,忽然,一縷薄紗被畫舫中嬌媚的舞姬含笑丟擲,直直朝著柏婪的方向而來。
柏婪下意識察覺到危險,想要躲避,手腕卻先一步被人握住,整個人都被扯得歪了一下,恰好躲過那薄紗。
那拉住他的溫度柏婪再熟悉不過,他剛要掙脫,雙眼卻被覆上了同樣的暖意,低沉的男聲在頸後響起:“柏婪,回神。”
下一秒,那隻手移開,柏婪睜眼,面前卻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沒有什麼白玉鯉魚、翡翠遊龍,更沒有什麼歌舞昇平的筵席。
墓xue潮濕而陰暗,唯一算得上好看的也就頭頂的星宿圖,還因時間過長而顯得有些灰濛濛的。
而那畫舫只是一艘破爛的鐵船,隨流動的水銀胡亂飄蕩。
至於媚眼如絲的舞姬以及那勾人的薄紗。
柏婪看著面前手持弓弩的綠豆眼鐵俑,以及那釘在身後的鐵箭,沉默了。
“這裡汞含量嚴重超標,時不時生出幻覺也不奇怪。”鶴厲表情自然地安撫著柏婪,像是沒意識到兩人手還連著。
“放開。”柏婪表情很冷,語氣也淡淡的:“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有自救的能力,請你離我遠一點。”
鶴厲聞言愣了兩秒,隨後耷拉下眼皮,像是有些失落一樣松開了手,柏婪竟然還聽到他嘟囔了一句:“真兇……”
柏婪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沒有說多餘的話。
其他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柏婪這邊的異常,都在認真聆聽阿遊的講解——“地宮結構為過洞分層式,是放置棺槨和隨葬器物的地方,這裡就是地宮最深處,也是地宮的中心,接下來,我們將從地宮出發,一路向外,探索神秘的曲帝陵。”
眾人很快意識到阿遊話語中的不對勁,習禮率先開口問道:“參觀的話不應該是從外往內的順序嗎?從裡向外走,不能叫探索吧?”
聽見這話,一直笑容滿面的阿遊眼神忽然冷了下去,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她用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發問的習禮,像是下一秒就要將她生吞活剝。
“參觀個陵墓事兒還不少,想要活著出去,就閉嘴聽我的。”
阿遊突然的情緒變化讓眾人猛然意識到,她或許並不像表面那樣熱情友善,甚至可能藏有不能觸碰的死亡禁忌。
陳緋紅向前半步,擋住了阿遊陰冷的視線,習禮輕輕握住她的衣服,安靜地退後,沒有再莽撞出聲。
眾人屏氣斂息之際,卻聽柏婪的聲音自後方突兀傳來:“阿遊,我想看一下曲帝棺槨內部,可以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柏婪語氣溫和慣了,阿遊聽完先是看了他一眼,隨後臉色一變,又恢複了那副熱情好客的模樣:“當然,忘記讓各位仔細欣賞曲帝遺體,是我的失職。”
語罷,她一手提著裙擺,幾步爬上棺槨,熟練地找到一條鐵鏈,用力拉了三下。
機索運轉的轟隆聲傳來,只見棺槨下方的石板忽然開始下沉,整具棺槨也隨之下降。
見棺槨下降到合適的高度,阿遊又拉了兩下,於是棺槨停止了下降。
阿遊從棺槨上輕巧跳下,而裡面的情形也隨之呈現在眾人眼前。
“曲帝下葬時特意交代,免去所有象徵身份的陪葬品,因此他的遺體並無世人所以為的‘被以珠玉,飾以翡翠’,更沒有什麼黃金萬兩相襯,只有一件單薄的紅袍用以裹身。恐怕那些盜墓賊也沒想到,整個曲帝陵最不值錢的,就是曲帝的棺槨了。”
阿遊在講解棺槨時不像之前死板,聽起來反倒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柏婪聽到阿遊這樣說,輕聲道:“曲帝沒有將那些稀世奇珍帶入棺槨,難道不是因為,他此生至寶已然在側了嗎?”
——棺槨內並不只有一具屍體,和曲帝遺體比肩而眠的,是一具同樣身著紅袍的女性屍骸。
“你倒是很浪漫。”阿遊聞言竟然笑了下,不是那種公式化的假笑,是真正的高興。
但這高興裡,似乎又夾雜著些別的東西,阿遊的眼眸又很快黯然下去:“可惜,如果事實真能如你所言一樣浪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