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大鬧雞舍孫雪娥撞破幽情
說話間便到了水郭村地界兒,徐應悟推開廂門,手按錢串兒肩膀道:“前頭那片水田過去,路口有個大水缸的就是。車往緊裡頭開,別堵了路。”說完與張松對視,微抬嘴角點了點頭,意思叫他寬心,才又鑽回車廂裡去。張松立時紅了眼,一聲“哥”憋在喉嚨裡叫不出來,好不憋屈。
西門慶跳下車,回頭上下掃了張松兩眼,唬的他垂手立於道旁,半晌不敢邁步。錢串兒陪他站了站,才與他並肩遠遠跟著那兩人,往園子深處走。
徐應悟已同他大哥打好招呼,應大早知西門慶要來,為防見面尷尬,一早便同前應娘子杜氏、孫雪娥說好,叫她們帶幾個孩子上別人家串門子去了。眾人見面依次敘了禮,應大便告退,要去拾掇晌午飯,張松趕忙追著他往灶上幫手,錢串兒卻被徐應悟拉住,不叫他跟著跑。
徐應悟在工會兼職的時候,組織過好幾次職工春遊團建,眼下他一心要整個農家樂傳統專案——野外燒烤。他使錢串兒下田邊挖來一桶黃泥塊塊兒,兩人在院門口搭起個泥灶。
西門慶揣著兩手冷眼看著,忽見那土灶泥團裡骨湧出一條紅赤赤肉蟲子,是條一拃來長的蚯蚓兒。他平生最見不得蠕蟲,登時膈應得直打嘔。徐應悟只顧趴在地上打火,沒聽見他動靜,待火生上,抬頭卻已不見他人影兒。
此時西門慶晃到灶上,正揹著手看應大刷刷切韭菜。應大叫他瞧得尷尬,便隨口打發他道:“大官人得空?替我拿三五個雞卵子來?勞煩了。”
西門慶下巴一縮,心道你倒會支使人,支使到你達達頭上來了,又一想,行罷,算我欠你應家的,於是問道:“上哪拿?”
“雞窩裡。”應大是個實心人,一時也沒考慮許多。
西門慶便又溜達到屋後雞舍前,一手捏著鼻子,蹲貓腰往雞窩裡摸。裡頭確有一個蛋,他摸出來託在手心裡,那蛋還溫熱,一頭尖一頭圓,倒有幾分可愛。西門慶連著摸了一排雞窩,有的有,有的無,猜骰子似的,便覺十分新奇有趣,竟還摸上癮了。他手裡已握了三個,卻仍貪心,掏出第四個,架在那三個上頭,又伸手進去再摸。
光顧著猜哪個窩有蛋,一不留神,手一歪,架著的那個蛋不慎滾落,撲哧一聲摔得黃白一攤。鄉下的母雞叫人掏慣了窩,雖不怎麼護蛋,可天生的母性卻無法泯滅,眼見著孩兒落地稀碎,在一旁吃食的幾只母雞應聲咯咯噠尖叫著沖西門慶跑來,撲稜著翅膀往他身上飛。西門慶哪見過這陣仗,驚得連連後退,手上那三個蛋也扔了。
這下可好,雞舍裡群雞憤慨,同仇敵愾,坐窩的、閑晃的,二十來只母雞,並兩只公雞一齊朝西門慶撲來,須臾將他沖撞得坐倒在地,兩手抱著頭臉大叫“徐應悟救命”。
徐應悟正往屋裡找他,聽見後頭雞飛人吼亂成一團,急忙拔腿往那兒跑。應大也打灶上趕來,兩人一個轟雞,一個拽人,把鄰居家狗都招來了,這才將西門慶救出來。
西門慶回到院裡,低頭見自個兒兩手雞屎、一身髒汙,氣得將徐應悟當胸推了個趔趄,跺腳發狠道:“與我宰了餵狗!喂野狗!一隻不留!”
西門慶鬢發也散了,頭巾也掉了,一身太師青的好緞子面兒衣服,在地上滾得灰撲撲、皺巴巴,額角還粘著枚灰白的雞屎疙瘩。
徐應悟瞧見他這副模樣,沒憋住哈哈大笑。西門慶叫他笑得心頭起火,一時間橫眉瞪眼、臉紅筋暴,狠狠指著他道:“徐應悟!你再笑!”徐應悟“嗯嗯”咬死嘴唇兒,將他推進屋裡,才緩過勁兒來道:“你脫了罷,我打水你洗洗。衣箱裡自個兒揀一身像樣兒的換上。”
鄉裡人家不比西門府,浴桶是沒有的。徐應悟搬來漿洗衣物用的木盆蹲在凳上,摻了一盆將將能下手的熱水,先給他把頭發散開,浸在水裡篦幹淨。西門慶慣常使的桂花、茉莉花香皂也沒有的,只得一塊才晾出來的豬胰子。西門慶滿臉嫌棄地依次洗淨頭臉,一雙手搓了又搓,關節都磨紅了,仍疑有味兒。
西門慶劍眉微蹙,耳邊青絲如瀑,愈發顯得玉面朱唇,目若朗星,把徐應悟喜歡得沒入腳處,便涎臉往他背上一撲,勾頭在他頸邊磨蹭。
西門慶拱他一肘子道:“撒開!挨你一身屎臭!”徐應悟賴道:“不臭,我慶慶兒香得把人迷死了。”西門慶道:“哪個賤皮子,早起拿喬不搭理我,這會子又歪廝纏人?我心裡正慪得慌,你撒開!”
兩人正調風弄月戲鬧正歡,房門卻忽地叫人推開。
孫雪娥“啊呀”一聲,慌的徐應悟忙撒開兩手,往旁邊兒邁了一步。西門慶甩甩手上水珠,沖正往外逃的孫雪娥背影兒道:“這婆娘好不知禮,離了我西門府的管教,如今連叩門也不會了。”孫雪娥轉身梗脖回道:“好個渾沌漢子!睜開你倆眼兒看看,這是誰屋裡頭?”徐應悟忙拱手打圓場道:“打攪孫娘子了。”
卻說這孫雪娥既已躲了出去,為何忽又轉回頭來?其實是為應伯爵長女應雪花。應雪花今年剛滿十三,正值娉娉嫋嫋豆蔻之年。今日她隨娘親杜氏與孫雪娥往村頭一戶人家走串,玩了半日,她小妹突然跑來說,方才在村口瞧見錢串兒哥駕車來了。
從前住縣裡時,應家與間壁錢家素來交好,錢串兒與應雪花打小兒一道兒玩耍,算得上青梅竹馬。女孩兒情竇早開,徐應悟將她娘母幾個打發出城之時,應雪花便愁腸百轉,諸般不捨,只道她與錢串兒哥再無以後了。
如今錢串兒竟從天而降,應雪花便把心又活動了,卻礙著閨中顏面,不好直接來見,只得鼓搗孫雪娥替她遞個話兒。孫雪娥憐她少女心思,不僅幫她約了錢串兒午後村頭相見,又想著回自己房裡取些胭脂香粉,教女孩兒梳妝打扮再去赴約,不想竟撞破西門慶與徐應悟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