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送張松入學 冷拒西門召喚
那晚張松坐在院子當中的石桌前,看了一夜月亮。
第二天一早,他同往常一樣,清早便打了盆水端進徐應悟房裡,伺候他晨起洗漱,為他批袍理帶。徐應悟見他眼下青黑,問他可是沒睡好,他卻答非所問:“哥中意哪個,不該我問。我只管跟著哥。”
徐應悟正糾結如何開口與他講和,不想他竟主動把話說開,一時感激又愧疚,低頭扶住他側頸欲言又止。張松笑得敞亮:“只盼哥還如往常那般待我。”
“那是自然。”徐應悟不禁心疼起這個乖覺懂事、善解人意的小孩,一把攬過他擁入懷中,拍著他脊背安慰道,“我早當你是我應家老三。”
張松聞言眼底又有些濕潤,趕忙趁淚沒湧上來,推開他去撿手巾。
看官聽說,徐應悟緣何認定張松是塊讀書的料?只因《金瓶梅》書中曾有這一出,那時來保兒打京裡帶回一封邸報,上面洋洋灑灑上千字,西門慶叫來女婿陳敬濟念與他聽,陳敬濟卻有許多字兒眼生認不得,念得磕磕巴巴,忒惹人煩,不承想張松接過來,倒一口氣流利唸到底,竟一字不差。須知陳敬濟可是打小兒請先生正經教出來的,張松哪上過學,兩下一比,可不就顯得張松格外聰敏。
正好今日西門慶須得往衙門公幹,徐應悟不用上府裡答應,剛好得空跑一跑張松上學的事兒。早點兒把他安頓好,省得他在家胡思亂想,瞎耽誤功夫。
“昨兒才得了十兩銀子,早飯後你隨我上書院問問,看收不收你。不收咱再另尋個先生來家教。”
兩人胡亂吃了些粥餅,收拾出門。路上徐應悟見張松身上還穿著西門府家丁的短打服飾,怕他招人恥笑,便拉著他進店裡,現買了一套簇新的鴨蛋青直裰成衣換上。
張松生得清秀幹淨,衣裝得體後更顯得神采奕奕。徐應悟操起父母心來,一邊走著,一邊撲嚕著他後腦叮囑道:“入了學萬不可與旁人牽扯,若有那沒臉皮的撩瑟你,你就說你不好南風,將來要考狀元、作駙馬的!記住了?”
張松“撲哧”樂了,兩人在路邊推搡著笑作一團。
到了書院面見先生,周夫子問了幾個經文裡的典故,張松答了個亂七八糟,不會的便信口胡編,硬謅上去。徐應悟替他捏了一把汗,夫子倒還算滿意,撚須點頭問他的出身來歷。
西門氏在這清河縣可謂是風口浪尖上的名門大戶,方圓幾十裡內的老婆媳婦們都指著西門家的傳聞逸事打發時光,徐應悟覺得無謂撒謊、瞞不過去,便將張松的身世照實說了。
周夫子這才把眼睛睜全,搖頭嘆氣作難。大宋有律,出身賤籍者不得應試科舉。按規矩,像張松這類戲子出身的賣身家奴,是不能入學的。即便破例讓他入學,也掛不上學籍,無名無份,學得再好也全無用處,白花這一年十幾兩銀子的學費。
張松聞言臊紅了臉,低頭攥住衣袍不做聲。徐應悟用胳膊肘兒懟他一下,胸有成竹地拱手道:“我當是為著什麼呢,夫子多慮了。既然送他來,自不會讓夫子為難。如今他雖屬賤籍,可過幾日便不是了。西門大官人見他伶俐勤勉,已放話要收他作幹兒子,趕明兒撿個好日子,就要辦酒認了他。今兒叫我先帶他來見見先生,瞧瞧他是不是這塊料。”
周夫子一聽是西門大官人的意思,不敢再擺架子,呵呵笑道:“既是西門千戶大人的義子,自然有份入學。這孩子底子不賴,只是……學得雜了些。先隨堂聽些時日,幾時除了賤籍,再將身份文書上報縣學即可。”
張松轉悲為喜,趕忙躬身便拜,緊著磕頭叫“先生”,周夫子連聲答“好”。
出了山門,張松忽又打起鼓來,拉著徐應悟衣袖犯愁:“哥說得好大話,西門大官人怎瞧得上我?我哪有臉再去見他……”
徐應悟籌謀已定,按住他兩邊肩膀笑道:“你只管老實兒念書,旁的事我自有主張。”
若空口白牙求西門慶提拔張松,徐應悟確實無甚把握。可如今他先狐假虎威、借西門慶的勢勸周夫子收張松入學,再回頭對西門慶說,周夫子一眼相中張松、破格招他進了書院,張松將來必有作為。若西門慶在此關鍵一步託他一把,日後張松有了發展,必結草銜環報此恩情。西門慶不缺錢,亦不像讀書人那般自矜身份,他是個商人,花小錢資助落破學子,待這些人發起之後,便可成為他的助力,這事兒本質上與做買賣別無二致,想必西門慶不會排斥。
徐應悟領著張松購置書本文房,又為他添了兩身新衣鞋帽,還去木匠那兒買了套桌椅專供他讀書寫字。忙完這些,一天又過去了,兩人合力整治了一桌飯菜,為張松順利入學舉杯相慶,哥倆都躊躇滿志,好不快活。
次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張松便起床忙碌,想在上學前為他哥拾掇好早飯。徐應悟聽見動靜,也早早起了,打來井水澆那一壟黃芽菜。
“應二叔早哇!”玳安兒募地邁進門來,笑嘻嘻行了禮道,“爹叫請你去,看看他腳上傷。”
又過了一天,傷口應當長實了,有什麼好看的。徐應悟一想便知,大早上的這缺德玩意兒雞兒癮犯了,又想拿他當便宜飛機杯使,便沒好氣道:“正忙著呢,不得空!你爹今日不上衙門裡去?”
玳安兒點頭哈腰陪著笑臉:“去,去。爹預備動身前見見應二叔,到晚有人請吃酒哩,又見不著了。”
“不必了。你回吧。張松,送送你玳安哥。”
張松上前推著玳安兒往外走,玳安兒“誒誒”叫喚著,不得已還是拱手告辭了。
徐應悟想到西門慶便來氣,拿水瓢舀了水,狠狠往地裡潑。
“到晚有人請吃酒”,免不了喝個爛醉,一旦叫粉頭勾住了,又胡浪好幾天不著家,他管還是不管?這貨害他惹了一身腥羶,如今遠了不是,近了也不是,往後工作還怎麼推進?
這些年黨風廉政建設成效顯著,徐應悟就沒遇過這麼難伺候的領導,一時心煩意亂,頭都大了。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暫時冷處理,委婉地拉開距離,避免再落人口實。
兩人用罷早飯,張松換好衣衫、整理書包,徐應悟也回房,打算換下沾了泥的袍服,送張松上書院。
他剛穿上幹淨衣服,正理褲帶,就聽見房門口傳來一聲無比熟悉的呼喚。
“應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