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烈……退兵了嗎?不……他怎會輕易停下?”
他爬起來,嘴裡沒停下。
“烏拓嶺的鐵刺……對……鐵刺埋了三層……潭州烽火可有異動?那裡已層層防備,可城中東邦俘虜尚未肅清,若翰昀未能及時接應,被反撲如何?”
“沽州百姓視他如君如父,若林相決心從此地謀逆,聯合登州天降不詳巨石的人心惶惶,再掀波瀾如何?”
“淮州之外……”
“小蘭在宿州攔下南祁,想必此時已到青州去了,如許慎一反撲回來要直切雁回關,我多層部署,可若有我未曾料到的意外如何……”
分明沒人同他說話,沒人問這些,梁安自語著,四處翻找著佈防圖。
像是在找誰的死得其所。
他抓起筆來一處處圈起,又一條條連成線,直到碰翻了硯臺,墨汁在圖紙上汩汩冒泡,炸開的一瞬間,梁安怔住。
趙宴時一言不發,看他清醒著發瘋。
方才癲狂神色突然凝固成死水般的平靜,梁安攤開抖動的手掌,盯著那一片片墨痕,喉結滾動著,眼圈紅了。
“阿月……”他喃喃叫道。
像是找到了另一個出口,他急促喘息著重新抱住趙宴時的手臂,問他:“阿月呢……”
這次,趙宴時終於不想再馴服,在這一刻也沒那麼想要爭辯,為何每一個人,都比我更要緊。
他揚聲叫人:“帶梁姑娘來。”
梁安死死掐住趙宴時的手臂,不斷呢喃,聲音輕得只有貼近才能聽清他在呼喚棠月的名字。
趙宴時的心,很奇怪。
他皺眉,不解,又格外不舒服。
看著這樣的梁安,他暫時丟棄了獨自佔有的念頭,而莫名想要給他想要的所有。
哪怕是……他的大哥。
這一瞬間的念頭,停在棠月進來之前。
他們兄妹再次相見的畫面會如何令人不痛快,趙宴時可以想見,因此主動撥開了梁安的手。
而那兩隻手被迫離開趙宴時的瞬間,無措僵在半空。
梁安看向趙宴時的目光忽然生動起來,不安、恐懼,又或者只是因梁安奮力瞪著眼睛在他臉上尋找什麼,令趙宴時生出了錯覺。
臉上的胡茬讓梁安看起來,格外像一個史書裡寫過的真正的將軍了。
當門外傳來“人到了”的通稟,趙宴時始終不舒服的心還是停落。
他輕嘆一聲,托住梁安在此刻看來無比粗糙憔悴的臉。
將那個吻,輕而又輕地,落在了梁安眼皮上。
這熟悉的如同蝴蝶振翅地親吻,使得梁安被迫閉上眼睛,那一瞬間,眼皮中盈滿濕潤,令他不敢再睜開。
“你的阿月來了。”趙宴時說。
他轉身便走,卻不得不停下。
趙宴時瞳仁輕顫,微微偏頭,垂眼看見緊緊攥住自己衣角的手,上面滿是墨痕,染髒了他的青白衣衫。
梁安在抖。
整隻手都抖得厲害,他瘦了許多,連手指看起來都格外嶙峋,上面的墨水令他像是被拋棄野地的乞兒,在向貴人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