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宴時察覺到梁安不對勁,心中一驚,下意識揪住了梁安心口處的衣裳。
然而此刻,已再不是誰能阻止的時候。
梁安走向令空氣凍結的源頭,他們師徒站在一處,周遭一切像是已化為烏有。
“恆嵐……”他喃喃低語。
“是我。”蘭渝,或者說恆嵐抽出佩劍,給了他肯定回答,“我是恆淵沈靈榆之女恆嵐。”
弘文八年。
一切都無轉旋餘地的絕望時刻,恆淵大罪已定,申伯宗率人捉拿沈靈榆,卻被早有預感的彭開陽搶先一步將她帶走。
他沒想到,沈靈榆已有將近九月身孕。
恆淵初入仕便曾引得無數官員欲招其為婿,其中自然包括想要用“女兒”籠絡將恆淵綁成自己一伍的嚴汝成。
早早意識到此地官場不妙,恆淵只推說已有發妻,至於更多則有意避而不談。
沈靈榆身份特殊,又是隨他從南祁遷居京都,若被有心人知道,總歸擔心出事。為免節外生枝,夫妻二人從不向外人提及家事。
他兩人再沒有家眷,更無親友,府邸和僕從都是禦賜,實在也沒有向他人提起的必要。
況且,沈靈榆因歷經磨難,對天底下的人都帶著十分防備,孕期的一切診脈用藥皆由自己料理。
知曉她即將為人母的,除了恆淵,唯有失散多年的弟弟濯靈。因腹中這孩子,向來冷情的沈靈榆生出諸多對胞弟的愧意。
明明知道師父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即便當日多被折磨,弟弟年紀尚小,不懂她苦心,無論如何該強行帶他一起走的。
但那時也不過十幾歲是個倔強姑娘的沈靈榆,只顧著怨恨弟弟站在師父那邊,不肯和她離去,因此獨自離開。
她也盼望這孩子的降生,能迎來弟弟的回歸,如此和淵郎一起,他們也算有家了。
倒在彭開陽腳下的時候,沈靈榆已躲避多時,腹痛難忍。
她冷靜交代了所需物品,彭開陽來不及震驚,一應照她說的親自備齊了。
那時,家中所有人也已被彭開陽一併遣散,對沈靈榆來說如此反而正好。
“嫂夫人。”彭開陽看著她,心中生出無限悲慼,“我已不知如何幫你,但請莫怕。我定護你與恆兄的骨肉周全。雖已極難極苦,還請嫂嫂堅強。待産下孩兒後躲進暗門,裡面有食水,撐不住了再悄然離去。”
他自知難逃一劫,唯願保住恆淵的妻兒。
闔上門前,痛極卻一聲不吭的沈靈榆忽然高聲喚道:“彭大人!”
透過門縫,她眼中含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且請記住,她叫恆嵐。”
那時,彭開陽只以為沈靈榆是為謝他,臨行前讓他得知這與他有緣分的孩子的名字。
“是個好名字。”他鄭重頷首,“來日……”
那話未竟,彭開陽關上門離去,他已篤定自己沒有來日,對他這將死之人,說記住這孩子的名字,倒顯得不吉利。
沈靈榆獨自一人,將手巾塞入口中。在陣痛來襲時,顫抖著手覆在腹上。
在心中對她的孩子說:嵐兒,好好活著。
當她大汗淋漓、幾欲死去之際,前堂的彭開陽正端坐廳中,毫不掙紮地伸出雙手,任由差役鎖拿。
他存了死志要護這對母女,沈靈榆知恩,卻不肯連累於他。
她明白,若她藏身於此被人發現,彭開陽的罪就再無清白一日了,連同這孩子的命,也一併保不住了。
她顫抖著手,為求穩妥,還是賭了一把,給孩子餵了一點睡過去的藥。
當她渾身血汙跌落在馬前,高聲喊道:“我乃恆淵發妻沈氏。”
彭開陽痛心疾首。
“不要濫抓無辜。”
那日天昏沉沉的,同樣待産的紀宛捧著腹中還未有名字的孩子,仰頭輕嘆。
盼望梁守青能再快些回來,她心中清楚攔不住的,卻仍然只能祈禱,盼望著能救下這幾位無辜之人,哪怕只是留下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