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恆嵐
梁安失聰般耳鳴,卻好像聽見了連天炸響的聲音。
從他身上開始,在肋骨間炸開,直將身後的北趙都城一併炸了個粉碎。
弘文帝癲狂笑聲與盛天的怒意糾纏絞成鐵索,勒在梁安頸上,要了他的命。
【這世上若連師父我都不信,還剩了誰能信?!】
【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這也是我曾教給你的,你忘了。】
可他……從來不想學會這個,用在盛天身上。
“師父……”他叫道,聲音像抖落枯葉的脆弱枝幹,只消一陣風來,頃刻折斷,“咱們……回家吧。”
淚從眼眶中傾瀉,分明不是這樣的時候,但梁安止不住,一再想起的,只剩了兒時的一切。
哪還有家呢?往哪裡去?
梁安早也無家可歸了。
師父說:“殺了我吧,靖之。”
輕柔和緩,像兒時每一次為了安慰小孩子,端來熱騰騰的陽春面。
那時他說:“快些吃吧,靖之。”
“今日是你殺我,我亦無怨無恨,這是我欠你們一家的。”
梁安持劍的手摺斷在這句話裡,哆哆嗦嗦著握不住劍,也松不開手。
劍前是師父,劍後是……他的愛人。
對梁安來說,最痛苦的是,他無法指責師父的報複是錯,更無法讓開半步讓他接近趙宴時。
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梁安陷入無間地獄中,想化作青煙,就在此時此刻,和他所失去人一一相擁,告訴他們“我來了”。
這是對逃避的美化,是梁安歷盡千辛歸來最接近崩潰的時刻。
他想:如果閉上眼睛,眼前事是否便再與我無關?
但那雙一再淌出淚珠的眼睛,沁出血色依舊無法讓黑暗遮蔽。
梁安做不到。
“你教我持劍……從不是用來殺人的。”梁安喉結滾動著,將血淚吞回去,“爹說……無國無家。”
【兒子,往你能看到最遠的地方去看。這就是我北趙國土,你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都叫你我能踏實踩在其上,不會有人將你驅逐,不必害怕有朝一日顛沛流離,這就是家,這就是國。】
他望著盛天,透過被淚水掩住的模糊人影,看見了梁紹臨行前的樣子。
【靖之,把哥的劍拿來。】
梁紹穿上甲冑,夾著鐵盔,回頭笑著,“待我回來叫上翰昀他們,咱也去烤只羊來。”
梁安哽咽:“哥是你和爹孃一同教養長大的將軍,他說梁家人得好好站著。”
【我活著不是為了自己,是活信梁家將士總會救他們於水火中的‘百姓’二字。】
“你怎能……”梁安收緊握住劍柄的手,木紋深陷掌心,“怎能帶他們來此……”
尾音猝然折斷,那些話說不出來,梁安想質問,說出口就全成了哽咽。
無論是誰也好,總之絕不能是青州。
那是三代被忌憚的梁家人苦苦守住的青州,是北趙百姓還能好好站在家中耕織的底線。
青州軍離開青州,到了京都,要殺了他們的君主,要掀翻他們的王朝。
就像弘文帝癲狂中的詛咒一樣成了現實。
將梁家人一個個接連付出性命也守護住的“清白”,毀於一旦。
正對殿門灑進來的昏暗日光漫過盛天眉骨,在他臉上割裂出明暗交錯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