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血吐出來的又急又快,染紅了賢太妃的衣裳,她並不在意。
瞧著裙角的血,像是瞧見了二十年前小小的晗時從那座為太子祈福的山上跌落,抱在她懷中血流不止,卻無論如何也請不來的太醫。
哭幹了眼淚的母親換不回孩子的康健,而慈愛的父親只為了他唯一的兒子茶飯不思,搬空了太醫院要全天下的人為太子陪葬。
梁安如遭雷擊,喉頭哽塞,自目睹弘文帝匍匐於地,顫巍巍地撿拾那粒藥丸塞入口中的剎那,他畢生所信奉的一切轟然崩塌。
他凝視著曾端坐龍椅近三十載的語閻乄北趙天子,心中隱裂,彷彿聽見王朝根基崩解的轟鳴。
一國之君,如喪家之犬般匍匐在塵埃中爬行,令他驟然生來北趙將傾的崩潰。
倘若弘文帝當真鑄下大錯,梁安寧可親手了結他的性命,也不願目睹象徵著北趙尊嚴的九五之尊,在塵土中舔食那粒丹藥。
那丹藥或許能救他一命,卻在他拋下尊嚴的那一剎那毀了北趙天下。
梁安對他們的恨感同身受,卻彷彿靈魂出竅般,抽離於軀體之外,遠而無力地注視著這一切。
數代人用血肉築就的皇權壁壘,千萬人以性命守護的帝王威儀,在頃刻間土崩瓦解,化作齏粉。
梁安雙目刺痛,難以置信眼前所見,更無法接受在場眾人精心策劃這場羞辱北趙皇帝的鬧劇,冷眼旁觀趙皇淪落至此,卻無動於衷。
若連他也參與其中,那百年來無數忠魂用熱血性命書寫的“忠”字,將化作一沓廢紙,與匍匐在地的弘文帝一同毀滅。
“轟——”一聲巨響。
梁安匆匆回頭,聽見有人叫“陛下——”
他呼吸凝滯,恍惚從弘文帝身上看見了趙宴時淪落至此的影子。
他們佈下此局,絕非僅僅為了羞辱弘文帝這般簡單。
光明殿的門轟然開啟,刺目的光傾瀉而入,又在門扉閉合時驟然消逝。
立於門前的趙宴時身形搖晃,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將方才所有的荒唐戲碼盡數截斷。
梁安面色劇變,本能地想要上前,卻被盛天橫臂攔下。
殿外又傳來陣陣轟鳴,似驚雷又似炮火。
梁安僵硬地轉過頭,與盛天四目相對,心終於死了。
“師父。”他艱難叫道,帶著止不住地抖,“除了……太上皇,他人何辜?”
盛天站在光外,被陰影覆蓋著面目。
“我要趙昶眼睜睜失去所有。”盛天說道,“包括北趙。”
外面尖叫兵馬聲陣陣,讓人知道,京都已破。
“是誰?”梁安的聲音在顫抖。
哪裡來的兵馬,他分明知道答案,卻堅持想要問一問。
“你知道的。”盛天說。
青州。
視同盛天如梁守青的青州人,將他和父親看得一樣重的梁安。
他們一步步將盛天帶到了更輕松從容的位置上。
“我此一生,欠梁兄太多,再還不清了。”盛天說道。
梁守青在世,他尚可以忍。
梁守青死了,梁安被召回京都,盛天知道,是時候了。
即便如此,盛天從未教梁安走上歧路。縱使心中恨意滔天,他仍循著梁守青的方式教導梁安。
教他做一個正直的人,做一個守正的將軍,做不欺暗室的君子,做頂天立地的脊樑。
那枚無人尋得的印信,幾乎讓梁安喪命的印信,他從未擔憂會落入賊人之手。
那是師父,是比放在梁安身上更穩妥的地方,即便歹人抓走梁安,將他剝皮抽筋,梁安永遠不會說出盛天的名字。
梁安唯獨沒想過,有朝一日,那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他親手為盛天敞開了大門,讓盛天率領著誓死保家衛國的青州軍,長驅直入,直搗北趙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