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怒極而顫的手陡然僵住,下意識想要收回。
彷彿因自己一時的失控,因這片刻的癲狂,竟讓紀梁兩家世代忠良蒙羞,令百年清譽毀於一旦。
這心思在眼前諷刺,為難的只有真正忠義之人,而卑鄙者永不受此桎梏。
“趙昶。”盛天將梁安拽回身後,“你的把戲一如往昔,毫無長進。”
弘文帝渾濁眼球驟然瞪大,血絲密佈,憤怒幾欲奪眶而出。
那個幾乎被他遺忘的名字,那個在母後垂簾聽政的陰影下登基的少年,那個早已被“皇帝”二字吞噬的自我,此刻被這個逆臣輕描淡寫地喚出。
自母後薨逝,發妻早亡,趙昶這個名字便如同前世的魂魄,消散在深宮重帷之中。
如今被這叛臣肆無忌憚叫出來,令弘文帝怒不可遏,從龍椅上暴起,彷彿要抓住這早已死去的鬼魂,將他重新拖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盛天只是微微後撤半步,至高無上的帝王便從龍椅上跌落,狼狽地摔在金磚地上。
連同發冠一起滾落,散落了一頭花白頭發。
本該有無數雙手爭先恐後地將他攙起,可在這象徵著趙氏皇權的正殿之中,竟無一人上前。
弘文帝艱難地抬起頭,額角的傷口滲出血絲,此刻的他,更像是個真正孤苦伶仃的垂暮老者。
死寂籠罩著大殿,弘文帝視線模糊,掙紮著想從冰冷的金磚上爬起。他的模樣可憐至極,光是尋找一個支撐點就耗盡了氣力,很快汗水浸透了衣裳,最終也不過是勉強坐直了身子。
“琮時!”弘文帝猛然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慌亂與急切,“他在哪裡?!”
這一聲呼喊,彷彿將他從混沌中驚醒。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已將皇位傳給了太子。
他扶著身旁的玉闌,緩緩站直身子,抬頭望向盛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連他也一同綁了不成?”
目光掃過殿內的每一個人,弘文帝眼中滿是譏諷:“怎麼?你們都想篡位?這麼多人,究竟是誰在覬覦這張椅子?”
他看向林廣微,冷笑道:“林廣微?你亦暮年,何時生出了這樣的野心?”
“林凇平,你連輪椅都離不開,又怎麼坐得上這龍椅?”
最後,他的視線停在彭開陽身上,點了點頭,似乎認定了什麼:“彭開陽,看來是你了。”
說完,他又將目光轉向身後,仰天大笑:“什麼恆淵,什麼冤枉清白!你帶這些人來,不過是想掩蓋更大的罪行,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好讓這皇位來得名正言順。成王敗寇,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沒有人回應他。弘文帝的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恍惚,彷彿置身於一場無法醒來的夢境。
許多往事在他的腦海中交織穿梭,令他感到無比混亂。
“當年梁守青來為你向朕求情,朕早就知道,你們暗度陳倉當朕不知!朕是九龍天子,是這天下之主!啟容你們聯手蒙騙?!”
他歪在一旁不住喘息,回神看見盛天異常僵硬的雙腿,仰頭見他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突然笑了。
“師父?你被梁守青帶到青州,遮天蔽日,隱瞞二十餘年,將你這該死的餘孽留至今日,可見梁守青果然心懷異志。”
弘文帝的嘴角微微抽動,帶著幾分譏諷與憤怒:“梁守青……他口口聲聲忠於朝廷,背地裡卻將你這樣的禍患藏匿於青州,真是好一個忠臣良將!”
“彭開陽,好一個彭開陽,少年英傑,蓋世之材,卓冠無伍。朕為了打破紀梁兩家把持北趙武臣的局面,親自選你為武狀元,對你寄予厚望。朕對你多有期待,盼你來日成為朕手中擋天下惡鬼的銅盾,你又是如何報答朕的?”
他回憶起從前,盯著彭開陽那張已面目全非的臉,狂笑不止。
“你不思報效,反而報複,彭開陽啊彭開陽,天道輪回,這便是你欺君罔上的報應!”
笑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向梁安:“梁靖之!這就是你梁家滿門的‘絕無二心’!”
“師父!”
在梁安暴起前,盛天抽出短劍,直指弘文帝,膝上劇痛驟然襲來,他強自忍耐,卻止不住劍柄的顫抖。
這曾是彭開陽最擅用的兵器,如今執在手中,連它也不聽使喚了。
“梁靖之,你又如何自處?”弘文帝沒有停下。
他冷盯著梁安:“認賊作師,盡信讒言。蕭華英已死,不過幾頁白紙罷了。你若想要,朕大可偽造百份千份,也只有這天下的愚人才會深信不疑。”
梁安渾身冷涼,無言以對。
弘文帝的話,卻的確阻止了他更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