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眼前,那如琥珀琉璃總是淌著一汪冰水似的灰色眼睛,幾乎凹陷進去,眼底烏青失神,蒙著一層霧一樣將剔透的眼睛玷汙。
玉白的兩頰也失了光澤,不過一兩日的功夫,像是行將就木之人。
梁安再次搖頭,他不信,這是又一個蒙騙他的謊言,用眼睛看見的未必是真的。
他不信,他不會相信的。
本就蒙著霧似的眼睛更顯黯淡。
趙宴時垂眼,低聲說:“是,我在騙你。”
他偏臉不肯再移回來和梁安對視。
沉默之後,像是知道怎麼跟梁安解釋這一切了,趙宴時捂住心口慢慢喘息後,笑道:“只是……很想你,怕你不想見我。”
“撒謊。”
趙宴時一僵,很快又笑,低聲說:“嗯,我又在扯謊了。”
猝不及防從口中吐出來的血打斷了這場對話。
“宵行!”
梁安渾身一冷,上去撐住他,將人攬在懷裡,試圖擦掉那足以叫人害怕的血量,手開始不由自己地抖了。
“別怕。”趙宴時喘息著,故作平靜安慰著身後滾燙的熱源,他說:“靖之,我沒事。”
怎麼會是沒事的樣子,這是不必大夫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的有事。
他不知道自己要來見他,怎會如此萬全準備好了在這裡等他。
梁安掐住趙宴時手腕,撩開衣袖是一道道他早已熟悉的疤痕,攥在上面硌得人疼。
他不是大夫,卻能知道這虛弱脈象絕不是康健人能有的。
“出了什麼事?”梁安控制不住自己,又急又氣,思緒全亂了,他只能一再質問,“太醫呢!為何沒人來看?!”
這一切讓眼前的事更像是謊言了,像是從前在瑞王府裡,可憐兮兮躺在床上只有棒骨作伴的趙宴時。
“我想,若我死了,應當更好。”趙宴時輕聲說。
梁安失語,死死瞪著面前無所顧忌說出來的話,在那一刻就要忍不住上前緊緊捂住他的嘴,叫他把那個字收回去,這輩子都不要再說出口。
前來“興師問罪”的憤怒換成了悲傷,梁安失望且難過。
他對趙宴時無所求,只有看他活著這一點,還勉強算得上欣慰。
梁安自以為已說得很清楚了,他不想再與趙宴時有所牽扯,從前所有梁安沒有後悔,只是不想再有以後了。
因趙宴時還活著,梁安只想謝謝他還活著,別的都不要緊。
那些恨和怨,都與趙宴時無關了,梁安只怪自己而已。
他不知道趙宴時是怎麼輕易將這個字說出口的,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道死亡意味著什麼。
梁安又想,他知道的。
面對死亡不在多少,趙宴時失去的,和梁安一樣,幾乎也已經是全部了。
想到這裡,梁安心緒翻湧,更不知該再說句什麼才是對的。
“這不是病。”趙宴時搖頭,“你不想見我,我想你高興。”
“你明知道不是如此!”梁安憤怒。
他知道的,趙宴時知道的,知道梁安的心意,知道梁安用了怎樣決心去面對“他們”,知道梁安把他記掛在心上,便是不可轉也的山石。
可趙宴時偏偏用這樣的話來刺痛他,作踐自己的身子來慪氣,痛苦的仍然是梁安。
他握緊的雙拳青白,瞪大的雙眼泛紅,很快拒絕再與趙宴時交談,回身掀開紗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