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混亂
京都皇城中,一年到頭總冷棽棽的,氣氛越凝重。
常寧宮,從前是順和帝太子時,弘文帝為他休養生息特意建來給他,為此,此殿奢華遠比他地更甚,園林一草一木皆是精心栽植,其中後園的山更是當真鑿下一座小山不遠萬裡送到京都中來的,底下潺潺溪水也非死水,而是為運山來京專挖的隋河。
這一切手筆,從前都是宣王趙敏時一手操辦,他愛惜太子弟弟的深情世間無人不曉,豈料這樣的人物,竟一夕之間成了逆賊。
不知是否因此,常寧宮中連花草都枯萎了幾分似的,不知是否錯覺,連流水聲都緩而又緩,活水也如死水一般。
已是夏日,宮裡連蟬叫也不大能聽見。
從宮門直入其中,目光所及之處瞧不見人的影子,卻見宮中擺設裝飾,在日頭下四處金光璀璨,更顯得這裡詭異。
靡靡之下腐水堆積,將繁花漚爛,金玉覆其上,隱隱透出惡味,和著燦燦金光無人察覺。
迴廊角有人腳步輕悄慢行,她到門前,守著門的兩人悄悄跪下,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叫了聲“太妃娘娘”。
賢太妃楊氏揮動手指,本有了些聲響而流動的空氣又停滯了一般住口,身後跟著人都如常留在原地。
楊賢太妃輕巧推開殿門,和往常一樣隱隱飄出香燭藥草味道,她回身接過端在宮女手裡的藥盤,獨自進去,門又悄無聲息關上。
裡面層層疊疊的帳幔在無風之地死氣沉沉一直墜到地上,青天白日燈火通明,卻因帳幔映得影影綽綽,她走得習慣才沒被絆倒。
“誰?”
託這些帳幔燭火的緣故,有人來,影子便透過去,叫隱在最裡的人瞧見,一瞬間警惕問了一聲。
“陛下。”楊賢太妃應著,快走了兩步,已撩開最後一道帳簾,在光下叫他看清楚這張上了年紀更顯慈和的臉。
弘文帝看見是她,招招手:“來。”
他如今已能簡單說些話,卻因說起話來急切便口角流涎,因而不願多說。
好在他身份尊貴,本無需多言,自有人能揣度明白心意。
楊賢太妃安安靜靜過去,跪坐在床邊。
床側分明有人,是弘文帝身邊的大太監常福,他垂手在側彷彿睡著了一般,連呼吸聲都沒有,若頭一次瞧見的想必會嚇著也說不定。
楊賢太妃已習慣了,常福是弘文帝的另一雙眼睛而已,若有不當之處,自有行動。
只她一個人伺候著,為弘文帝淨手,將端來的藥缽捧過來,垂眼落在地上,直到他拿丹藥吃了,便極順手端了水給他送服,事畢,用絲帕輕柔拭淨嘴角的殘水。
最後一份來自弘文帝的旨意,是首肯趙丹曦和親南祁的。
自那之後,一向來為他誦經讀書的人也不再來了,弘文帝也不許旁人再來。
接連的詭事終於令他心中湧起懼意,他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從前常寧宮守衛一應都叫趙敏時安排,出事後將常寧宮上上下下侍衛拉下去暗暗殺了,一個不留。
不止侍衛,凡是經趙敏時安排之地,有人在的地方都已空了。
弘文帝不再信人,如今只有兩個輕易能近他身,一個是常福,一個便是自他病後便服侍在身邊的楊氏。
從前不曾覺出楊氏的好,真到病重,弘文帝忽然生出幾分稀罕的夫妻之情,因而瞧楊氏唯唯諾諾的樣子也不覺氣悶了,反喜歡她不多話不生事的樣子。
也因此,他不愛在人前說話,在楊氏面前倒肯多說幾句。
“若老五在京都,有他作伴,你也不必如此寂寞。”
他為顯得像個正常人,一句話故意說得慢,偏越是如此反而含糊不清,仔細聽才辨其意。
楊賢太妃卻從來默默聽著,不抬眼瞧他,也不多話,只順著他應幾聲“是”或“不敢”。
弘文帝極滿意的,他提起老五,若她果然急切求了趙昕時回京,便又是死罪,但她半點沒有,叫人喜歡。
在外的兒子除了老五,還有老六,只是那痴痴傻傻的孩子,弘文帝心中也並不願意提起,因而只拿趙昕時出來說話。
若是從前,弘文帝只怕要嫌楊氏不說話,但眼下,屋裡有人卻安靜如無人一般的情形,是他最喜歡不過的。
若冷不丁出來聲音,便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為此殺了幾個莽撞宮人,這才得了如今的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