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波
第一次親身體會“死”字,是在紀宛去世那一年。
縱然是早已在沙場中瞧見過無數死亡的孩子,也永遠不會想會有這一天落在自己頭上。
“已存死志”對父兄叔伯來說也許是不回頭的決心,對一個孩子而言,不過是聽來熱血卻沒有實感的一句話。
一個來這世間也才十一年的孩子,叫他怎麼真切體會死亡。
直到和梁紹跌跌撞撞回到京都,將軍府裡,滿目素縞,刺目驚心的白,晃得人眼疼,躲也躲不開的萬箭穿心。
剜心蝕骨,原來如此。
“大少爺,府上尚有許多事需你定奪。”
“大少爺,一品侯府特意尋來的棺木,老奴已代謝過,確是上好的板材。”
“欽天監陰陽司已擇了日子,聖上隆恩,下旨請了興隆寺的和尚並玄清觀的道士誦經禮醮,超度化魂……”
“陛下有旨,夫人喪禮規制一應不必儉省。”
“大少爺,宮裡差了人來,貴妃身側姑姑……”
本站在梁紹身後的梁安很快被越來越多的人擠到一側,又有人來哭著給梁安換上喪服,再想看看梁安哭了沒有給他擦淚,不等彎腰瞧見,人已跑了。
那時,梁安還沒有半點失去母親的實感,他空洞聽著一個又一個人在給梁紹說些亂七八糟的事,越聽越躁,只想快些離開。
這裡是如此陌生,不像是他的家。
他不明白,如果真的是他娘死了,為何這些人口中說的、要緊辦的,沒有一件是讓一個死去的人入土為安。
即便用西王母的不死樹造一口棺,紀宛又是否能活過來?
這樣的熱鬧不是為已死的人,而給活著的人看。
梁安不明白大哥為何不把那些人打出去,只剩他們兄弟,帶著小妹一起去娘跟前哭上一哭。
他不知轉了幾圈才找見沒人的角落,呆愣愣坐在廊上看著隨風飄揚的白綾不知該想些什麼,不論想什麼,卻並不是哭。
“安兒。”
“娘!”
梁安猛回頭,一片虛無。
“等安兒回來,小妹就長大了。”
他怔怔失落,僵硬轉回來,這下不敢再抬頭,只能緊緊盯在腿上,像要把那裡盯出兩個窟窿,再燒起來,把他燒個幹淨。
他走的時候,小妹才那麼一點點大,抱在懷裡,還不會叫哥哥。
青州平安時,梁紹每年都要回京面見弘文帝,因此每次再回青州,總是仔仔細細跟梁安講上一遍。
“小月兒長了小小一顆牙呢。”梁紹笑眯眯跟他彙報小妹的情況,“臉也軟軟嫩嫩的,我碰也不敢碰,娘抓著我手輕輕摸她一下,小妹晃著腦袋吐泡泡。”
梁安一下子從草叢裡蹦起來,驚得螢火蟲都四處亂飛,他疊聲追問然後呢然後呢。
“她很愛笑。”梁紹習慣了這小子一驚一乍的,繼續笑道:“娘說她很像你。”
這是真的。
紀宛總對著還不會說話的嬰孩笑,跟她說:“你和你小哥哥小時候一模一樣。”
梁安高興地張開胳膊從草叢裡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四周一隻小蟲兒也沒有了,他回來又垂著腦袋喪氣。
梁紹怪道:“小渝給你吃錯了藥?”
“我也想摸摸小妹。”梁安沒趣兒踢著腳下的草,聲音也越低沉,“我也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