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盛天
在梁安記憶裡師父是個不喜熱鬧的人,即便在青州那樣人多雜亂的地方他也從來喜歡獨來獨往,慶功宴上數以萬計的兵將圍著火把烤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唱起來的歌聲恨不能飄出十裡地去。
他也仍舊一個人坐著,一小壺酒,絕不貪多,一碗素面,自己煮的。
就連梁守青也從不會為難他,他樂意如此就隨他,從來不會硬拉他去適應熱鬧歡笑。
梁守青對他敬重有加,青州人對他又敬又怕。
唯獨和孩子們在一起時,這古怪男人還算和藹。
他不笑臉色難看,笑起來臉上的瘀斑疤痕紛紛隆起比不笑更可怕,因此也不常笑。
小時候初見盛天的梁安害怕,躲在梁守青身後露出一點點腦袋偷偷看人,梁守青叫他出來,他不。
於是小梁將軍被狠狠訓斥一頓,疾言厲色叫他不可無禮,這下樑安更怕了,除了怕,還帶著一點不高興。
梁安被迫做了盛天的小徒弟,被他攥著胳膊練劍,但梁安從不肯喊師父。
直到有一天騎著小馬溜出去迷了路,跟著他在後面跑的伏山都快餓哭了,小梁可不想丟了面子承認走錯了路,嘴裡說著“再四處看看”,又瞧憨大個兒都冒汗了幹脆把馬讓出來給伏山坐。
伏山不出聲擺手不要,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梁安瞪他。
“小爺我坐得腚疼,你不上去誰騎馬?!”
彼時伏山吸吸鼻子,沒想到有兩人共騎一馬或者一起走著牽馬這兩個選項,只想著小少爺都腚疼了,這個罪也只能他來受了。
等上了馬,走了一路的伏山舒坦得要叫出聲,為此看了一眼下面牽著馬溜達的梁安,眼神複雜,心裡嘀咕著小少爺的腚鐵定是比他的金貴一百倍,怪不得坐這麼舒服的小馬也腚疼。
走著走著梁安也走累了,仍然仰著頭擺出十分輕松的樣子。
“小少爺,你累不累?”
“說了叫小梁將軍!累?哼,小爺我長這麼大不知道什麼叫累!”
唬得伏山一愣一愣地鼓掌,乖乖閉上了嘴。
心裡又嘀咕:我嘞個乖,不愧是紀宛夫人和將軍的兒子,竟然不知道啥是個累,小少爺莫不是啥神仙淘生來的吧?
一共也才活了九年的小爺實際上已很累了,對於“累”這個字可謂瞭解頗深,但一個將軍,是不可能知道累的!
梁安咬著牙冒了一身汗,衣裳都濕透了也不肯上馬,等天漸漸擦黑了,梁安眼前都快冒出重影了,一陣眩暈一腦袋紮到地上。
閉上眼的梁安想,咦,練成神功了,不疼的。
再聽伏山大叫一聲嚇得他忙睜眼,急著看看是不是這家夥從馬上摔下來了,可別摔壞了。
這一睜眼不得了,梁安僵直著身子,這才發現不是神功已成,而是被人接住了。
梁安腦子嗡的一聲,想完了完了完了,別管啥吧,總之全完了。
回去叫這兇巴巴的先生一告狀,爹還不打他個眼冒金星。
他想著已捂住了屁股,這下腚倒是真開始幻痛了。
“餓了?”
盛天開口是低沉沙啞的聲音,說不上好聽難聽,只是像有人藏在他喉嚨裡栓了條繩子,他每說一句話都帶著隱隱被撥動的嘶啞。
但他語氣溫和,全不像梁安以為的那般一切都完了。
他甚至沒問任何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責怪梁安,更沒有質問他們兩個小屁孩子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他只問了一句,看著呆頭呆腦的梁安,臉上肌肉微微顫抖,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笑容。
他又問了一遍:“是不是餓了?”
看見梁安惶恐眼神,又收回了笑意。
那天,在伏山眼裡盛先生猶如天神降臨,猶如他伏山久旱逢甘霖的甘霖,不管有沒有人看見都忙不疊在旁邊快速點頭,盛先生臉上的疤都顯得是那麼親切善良。
他太餓了。
梁安嘴硬:“不餓!”
肚子比他誠實太多,咕隆隆叫了兩聲,一時間使梁安這中氣十足的“不餓”尤為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