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夜
貴妃去的時機尷尬,更何況對外說是不堪一品侯夫人去世哀思過度,實際心中明亮的人都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不過是騙些無關緊要的人,說出來也好聽些。
畢竟無論是弘文帝病重退位還是新帝匆忙登基,都遠比一位貴妃死了要緊太多。
喪禮從簡,辦事的問過新帝後趙慶時被恩準觀喪禮,但弘文帝清醒時勃然大怒剝了他皇室子弟身份,無論是誰也不能在這個關口再駁了太上皇的旨意。
趙慶時得了新帝恩旨,也不過是由人看管著遠遠站在角落不得上前,不過短短數日,趙慶時面目全非像是成了另一個人,臉頰消瘦,連身上的衣袍都咣當在身上顯得肥大。
梁安遠遠瞧見,在新年伊始的料峭春風中,趙慶時與他記憶中已全不相同了,初見時拽著他無論如何要吃烤全羊的富貴公子,一年前仍風頭正勁能與太子爭個高低的皇子,一朝失勢竟是迅雷之勢,叫人想都想不及是怎麼淪落至此的。
趙慶時看起來站著,梁安卻瞧見他倒下了。
梁安知道無論這個人從前如何,以後如何,在失去母親的那一刻是旁人無法體會的痛,不是文字言語所能表達,不是誰能感同身受,他有多愛重母親,母親有多疼愛他,這些從前都將在此刻化作利刃在體內遊走切割,不見血的鮮血淋漓。
趙慶時,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跪——”
“一叩首——”
再之後喪禮聲起,梁安只得收回目光,新帝登基,趙慶時這個即使沒對曾經的太子造成實質性傷害卻在朝中令太子丟盡臉面的皇位競爭者,會落得什麼下場?
梁安不知道。
他回憶自己認知中的太子,平易隨和,溫文爾雅,初識時梁安不止一次相信即便他身患隱疾依舊能承天之重,梁安相信他會是個好皇帝,那時的梁安尚且抱有少年才有的想當然。
不過八個月的時間,京都這缸渾水已侵染梁安這棵在青州經日曬風吹飲露長大的秧苗。
太子令梁安欽佩的一切自書中讀來,他不曾真正體會人間疾苦,沒把黎民蒼生當做他的百姓,那些活生生的人在太子眼中只是一行行文字,那些能壓垮民生的惡事對太子而言也不過是輕飄飄排在其次的小事。
棚戶區一事令梁安瞧見了不一樣的太子,他身上有藏也藏不住的氣味,是高位者蔑視他人不容旁人侵襲的特徵。
與生俱來,由錦衣玉食滋養。
棚戶區百姓的生死沒有他的名聲重要,白紙黑字的反詩能令他無法再隨和而憎恨他自己的兄弟。
梁安未曾表現出來,看起來像是習慣了,可梁安害怕這樣的習慣會變成麻木。
一日皮死麻木不仁,二日肉死針刺不痛。
人心不外如是。
梁安向上掙脫,絕不想溺死在這骯髒汙濁之中,就連想到會死在這樣的地方都格外叫人毛骨悚然。
人生來不該困在某處,而該去親近天地自然,活在一陣風裡,死在一場雨裡,被赤紅金黃的落葉掩埋,由皚皚落雪建一座墳塋。
他生來赤條條一個,死去也清白幹淨。
若當真死在這座都城之中,梁安只怕連魂靈都面目可憎。
他不願意。
這些日子來梁安禁在宮中,來來往往的人多了梁安也總能聽到些零零碎碎的訊息。
弘文帝已啟程住進別宮,趙敏時隨行伴駕,老六趙晗時進了賢妃宮中與母親作伴。
有兩個年紀小的宮女蹲在簷下悄悄說那位六殿下好像是個傻的,夜裡不好好睡覺,總鞋也不穿披頭散發扒在門框邊上抻著脖子等,也不知道在等什麼,賢妃娘娘都勸不住,只好叫人一遍遍替他穿上鞋子,他又噘著嘴一遍遍甩掉。
“我看他是中邪了,還在家中時隔壁的太太說有小子中邪了就得一遍遍喊他名字叫回來呢。”
“許是六殿下不習慣住在這裡呢?”
“啐,瞧你說的什麼話,這麼大的皇宮,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叫你住你習不習慣?”
“說不得也不習慣,主子的床我沒摸過,要萬一睡上去腰疼呢,還許是睡在咱床上最舒坦。”
“呸,我可不信,你是怕我笑你才這樣說。”
倆人悄悄說了兩句什麼,又捂著嘴笑出來,心裡突突怕被人瞧見,又匆匆忙忙走了。
做了一回偷聽賊的梁安想,說不得是不習慣呢。
這皇宮貴人的床榻,不是誰都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