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侯死,弘文帝明裡暗裡削藩想要回收一品侯實權及百十年來一品侯掌握京都宮兵的隱患,但就如弘文帝對梁家父子忌憚至深卻只能依賴,一品侯府又豈是一朝一夕能被瓦解的?
但皇帝總有他人所想不到的辦法,皇帝有比旁人更狠辣的決心和手段,左相嚴汝成就是在那時被弘文帝一手扶持起來,直到如今。
嚴汝成入仕後做了一品侯的學生,就如前所述,弘文帝敢想敢幹,偏偏就要火中取栗,從他忌憚的人身上親手抽出了嚴汝成這把佩刀。
弘文帝沒賭錯,他交代給嚴汝成的事樁樁件件辦得清楚明白,即使對待一品侯府也沒有半絲偏倚,可謂鐵面無私,嚴汝成風頭最盛時候竟壓過了兩朝重臣林廣微。
而在那之前,他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變賣祖産才靠著幾十兩盤纏考入京都的窮苦學生。
嚴汝成對弘文帝忠心耿耿,在北趙朝堂上成了弘文帝揮舞得最順手的那把文刀,不見血地鏟除異己。
一品侯府的沒落並非嚴汝成造成,單憑一個人想要挖斷山脈是異想天開蚍蜉撼樹,真正讓一品侯府走上下坡路的是一品侯的死。
弘文帝壓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他清楚知道,即使一個家族曾怎樣興盛難以撼動,一旦領頭羊死,後繼無人時就成了他人瓜分祖産的絕佳時機。
一品侯死,紀宗沖死,前朝遺留下來的一個又一個炮彈自己炸在偏遠之地不傷皇帝分毫,不用他人言語,弘文帝在夜裡站在明宮最高處負手而立,仰頭看明月露出只有天地祖宗才能瞧見的笑容。
他是真正的天命所歸。
其時為此高興的弘文帝沒想到,天命所歸的皇帝沒能就此高枕無憂。
他很快發現,當腳下踩下一片刺時尚能分散各處,或許這刺高低不同偶爾會有一兩根格外冒出來紮眼,但不致刺傷。可一旦所有刺都被拔除,僅剩的那根最為粗壯的立在那裡,無人阻攔後竟不止刺在腳下,而穿過身體直抵心髒下緣,當這髒器每跳動一分就在刺尖邊緣略過一毫,這一次躲過了,不知下一次會否刺破他的心髒。
那根刺的名字,就叫梁守青。
忌憚的種子養分只因一個虛幻念頭在頃刻之間充盈,瞬間參天茂盛,包裹在了那顆帝心上。
嚴汝成是一把趁手的好刀,弘文帝不得不承認那時他對嚴汝成的信任遠超任何大臣,弘文八年謀逆案出,彭開陽對恆淵的曖昧態度叫弘文帝不喜,他不必直說,但心中隱隱懷疑彭開陽與恆淵或許另有勾結。
若當真如此,就必須斬草除根。
彭開陽或許有錯,錯在他生錯了時代,錯在他是一名武將。
若武狀元的名頭曾為他帶來無上榮光,那麼武狀元入仕這個開端本身就成了他無辜冤死的一顆種子,在弘文帝決心打壓武臣的那一刻就播撒了惡意。
等待一顆秧苗長大的後果弘文帝已嘗到了,他不會再容許第二個梁守青出現在北趙。
即使這個人是他曾親手濯選出來,盛口稱贊過的少年英才。
在他眼裡,不過是可有可無那麼就該除掉的刺。
僅此而已。
很快弘文帝發現,不止梁守青成了他的心腹大患,被他親手帶到丞相之位的嚴汝成竟也隱隱有叛意。
就在德妃成為貴妃之後,當年對一品侯府同樣鐵腕手段的嚴汝成開始親近一品侯府,而後一步步成為了朝堂上反對太子襲承大統最猛烈的聲音。
弘文帝悔亦晚矣。
深夜他難以安寢時瞪著眼想如今局面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心髒緊縮後呼吸一滯。
是他自己。
他做下的每一個決定看似毫無幹系,糾纏在一起的結果,竟把他自己捆在裡面動彈不得。
真真是作繭自縛。
但弘文帝已不是還能反思自己的年紀,當一個皇朝從鼎盛走來,在發展歷程中便必會帶有走偏的決策,當高位者不再將居安思危刻在骨血裡,被眼前的太平盛世麻痺欺騙,那麼他們就會將一切不安因子推到旁人身上。
皇帝是不會有錯的。
即使天下人都反對,那麼錯的也是天下人。
弘文帝再次用了他最為擅長的平衡術,他轉而親近林廣微,冷落嚴汝成,在與林廣微最為親近時在一場筵席上看見林凇平與梁紹親密無間,弘文帝的眉微微挑起。
這令他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