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吉生:當時他案子挺多的,叫李大鵬。
當地的所裡幫他們做筆錄的警察抬頭:李大鵬,十幾年前這附近挺有名的一個路霸劫匪,作案無數,在我們這片沿著公路劫貨車,搶合作社,幫人仇殺,參加賣麻 古的村子火併搶地盤,也扒火車——最有名的那個案子,就是扒火車。
紀勇濤:是不是鳥字邊的那個鵬?是不是“84火車大兇案”那個?
警察:對,84年,他那個團夥,一共七個人,劫下了一班火車,後來整條貨運火車上的一百九十多個乘客都被殺了,就幾個果斷跳窗的活了。
紀勇濤:他是死那班火車上了,我記得。這案子特別惡劣。
警察:是內訌,也是他團夥裡頭內訌——他和其他五個同夥,在下火車前,被自己團夥裡的一個人打死了。一個歹徒,打死了六個歹徒,六具屍體掛火車後頭拖著,一路沿著鐵軌全拖得稀巴爛,當時查案子的人都傻眼了。
紀勇濤自言自語:臉譜第一次作案是啥時候?
那份拿去嚇唬尤吉生的報紙,最早的一份,是1986年的一月。
楚稼君做了個很久遠的夢。
也許是陳為民的出現,讓從前的事緩緩浮現出來。他夢見自己在84年的年末,冒著很大的雪找回厲村,敲響了叔叔家的門。
——自己家沒人了,他就去找叔叔。
叔叔說,你老子喝酒喝死了。你這麼多年不回來,是去哪裡了?
楚稼君不說話。
叔叔說,你不說清楚,我也不能留你啊。你要是被其他人家買了當兒子,人家找上門咋辦?
楚稼君:他不會找上門了。
叔叔:你說不會就不會哦?你是從人家家逃回來的?
叔叔:我留不得你,這十五塊你拿走,你走吧,你老子孃的墳在村東三裡的池子邊,你去磕個頭。
楚稼君拿了十五塊走,找到了村外池子邊的兩座破墳,木板插的墓碑都爛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根帶血的金鏈子,丟在墳頭,帶著一身的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個夢,不知為什麼,讓他很傷心,在夢裡蜷起身子哭了起來,好像那天晚上所有的雪都是自己哭出來的。楚稼君不明白傷心的緣由,但只要想起那扇家門被關上的畫面,心裡就像是被一塊石頭狠狠壓住再碾碎。
忽然,旁邊有人推了推他。
多年來形成的本能,讓他渾身都繃緊了,手伸到枕頭下面摸槍——但是,他摸到了一個溫暖的東西。
楚稼君張開眼,紀勇濤蹲在行軍床邊,擔心地看著他。男人的一隻手伸到他枕頭下,好像想拉過枕頭,讓他轉過臉。
紀勇濤的手腕被他緊緊抓住,握著手腕的力氣驚人。
紀勇濤:小飛,我回來了,你發夢魘了,在瞎喊啥?
紀勇濤:什麼“別殺我”?你是不是看了啥片子,啥不該看的?
楚稼君呆呆看著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紀勇濤是真的。這個人出差回來了,現在是早上五點三刻。
紀勇濤讓他繼續睡。他的行李全堆沙發邊,散發著舟車勞頓的氣息。
他沖了個澡,把一身的怪味洗掉。披著浴巾出來時,許飛已經醒了,蹲在沙發上發呆。
紀勇濤:聽到了點訊息,就趕急回來了。嚇到你了?
楚稼君嗯一聲。他也大致能猜到,所謂“訊息”,應該是指陳為民的失蹤。
紀勇濤拉過行李:帶了點當地土特産,你剛好當早飯。
楚稼君:吃的?
紀勇濤:嗯,拿什麼稻草殼怎麼怎麼做的面餅……算是特産,算不上多好吃,不過你肯定沒吃過。
一個布包被拋到楚稼君懷裡,他開啟,裡面是幾個灰撲撲的面餅。某種反胃的感覺瞬間湧了上來——這東西是平陽縣那邊的特産,叫灰餅。因為沒富裕到能拿糧食做餅,這玩意兒是把玉米屑、麥麩、豆殼、稻草灰之類的下腳料弄碎了做成的。
紀勇濤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有點糙,不過嚼久了還挺香的。你吃幾個?我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