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看他的禿頂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隨即顧思意也出聲:“謝謝您的好意。不過辯論應先服從隨機程式,再考慮任何‘好意’。我尊重抽簽結果,也尊重這道題本身的難度。反方立場,我保留。”
他朝裁判、觀眾各點了一下頭,補上一句:
“若想證明公平,最直接的方式叫程式自證,把規則留下,讓雙方都站在它下面,而不是站在對方恩惠上面。”
禮堂裡靜了一瞬,隨後像被撩動了神經似的,觀眾席爆出一陣密集的私語聲:
“他竟然拒絕了?”
“也太硬了吧!這種場合,換了我都不敢拒絕!這下更沒勝算了。”
“幹得漂亮,至少氣勢壓回來了,媽的太帥了!”
在前面幾排看比賽的邱耀扶額:“不是吧,這麼好的機會不利用,你要什麼面子啊。給點錢讓媒體剪掉戴維斯那句話不就好了。”
比賽開始,劇院的燈光微微晃動。
戴維斯從容地站在中央:“各位,我們今天談論的是法治文明最基本的問題:當至親家屬觸犯刑法,我們是否應該秉持道德與法律的義務,毫不遲疑地將他們送上審判臺?”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全場:“我們之所以能在一個安全、公正的社會中生活,就是因為法治高於一切個人情感。親情當然重要,但當法律被家人打破的那一刻,如果你選擇沉默,就意味著你允許自己的家庭淩駕於社會之上,這種沉默,是對公正的背叛,是對無數守法公民的背叛。”
現場觀眾微微點頭。
戴維斯開始引用具體條款,舉出數個知名案例,包括在英國社會引發強烈關注的“劍橋家族貪汙案”,主犯最終被親屬檢舉揭發,挽回了公眾利益。
觀眾們的掌聲響起,似乎這一刻,比賽的結果已經十分明顯了。
輪到顧思意上場時,現場卻有些安靜,甚至有人低聲竊笑:“這小子不可能翻盤吧?”
但顧思意麵色平靜,走到講臺前,微微調整麥克風,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分明還顯得稚嫩的五官,目光卻異常堅定和平靜,嗓音低緩清晰:“各位,我們今天所談的,並非一道簡單的法律選擇題。我們所面對的,是人類社會永恆的兩難問題——在法律與情感之間,我們是否只有非此即彼的一種選擇?”
他停了一拍,目光輕輕掃過全場:“在我看來,今天討論的重點,不是法律。不是道德。不是正義。”
場下開始有些窸窣的小聲討論。
顧思意繼續:“今天的辯題,有兩個詞特別關鍵,‘舉報’和‘至親’。”
“什麼叫舉報?是告訴警方?還是告訴鄰居?發一條ins算不算?什麼叫至親?是法律上定義的血緣關系?生養你的人?努力工作培養你讀書、用雙手託舉你長大,在你內心永遠無法背叛的人?”
場下突然安靜了一瞬。
顧思意聲音不高:“法律上,舉報親人是對的。道德上,舉報親人或許也是被贊美的。但我想提醒大家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事實,人類之所以是人類,不是因為我們永遠冷酷正確,而是因為我們會在愛的人面前遲疑。”
全場寂靜下來。
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戴維斯,平靜地說:
“戴維斯先生從開場到現在,用了三十七次‘正義’、‘義務’、‘必須’、‘理所當然’這類詞。但真正讓一個社會變得更好、更有溫度的,恰恰不是這種絕對正確的冷冰冰的命令。”
“恰恰是那份猶豫。那份想了又想、卻最終還是願意相信愛和修複的猶豫。”
他舉了二戰期間“包庇”家人的猶太人為例。
最終緩緩收尾:“如果舉報就是正義本身,那麼,所有因不忍而沉默的人,難道都是罪犯嗎?我們不是冷冰冰的執法機器。我們是會愛,會痛,會悔恨的人。”
戴維斯見勢不妙,打斷道:“難道你是在主張法律應當屈從於情感?這樣下去,法律的嚴肅性何在?”
顧思意卻平靜地迎上他的目光:“不,我主張的是我們在鼓勵舉報的同時,是否能夠面對這樣的殘酷現實,正義的實現,並不僅僅取決於舉報。它更需要的是一個完善而有人情味的社會制度來託底!如果舉報至親是一個艱難但正確的選擇,我們就必須創造一個能夠讓舉報者和被舉報者同時得到尊重、公正與保護的環境。”
顧思意目光清亮,向前一步:“所以,我並不否認舉報的重要性,但在一個制度仍然不完善的社會中,我們不能輕率地將舉報家人定義為簡單的道德和法律義務。在這樣的前提下,讓人毫無條件地舉報至親,並非正義,而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殘忍。”
裁判席上,一位教授微微抬起眼鏡,表情沉思而嚴肅,最後轉頭與其他裁判低語了幾句。
現場陷入短暫的寂靜,過了一會兒,裁判長站起來,肅穆地宣告:“本場比賽,我們一致認為,反方的nathan更具有說服力。他提醒了我們,法律必須輔以完善而有人情味的制度,正義才得以實現。今天的獲勝方,是反方顧思意同學。”
話音落,全場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戴維斯僵立在臺上,臉色蒼白,手心甚至滲出細汗。
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在公開場合被這樣徹底擊敗過。
顧思意心跳逐漸平緩,他微微鞠躬致意,也走向戴維斯,伸出手。
戴維斯機械地握了一下,顧思意察覺到他鬢角有些汗水痕跡,笑眯眯道:“和我打比賽這麼緊張麼?別介意,偶爾輸一下,對成長也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