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氣急了,給了她一巴掌,她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我問她,付暄的處境是我造成的嗎。
景謐說,不是我,是她。
話音剛落,我也啞口無言。
景謐太虛弱了,爬到我身邊,用插滿管子的手抱著我的大腿,像她小時候讓我給她買玩具一樣抱著我。
她抓著我的衣角晃來晃去,她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用,便開始求我,她這麼多年第一次求我。
我開始動搖,又很心酸。景謐沒有向我低過頭,我們置了半輩子的氣。
我那時站著,顯示我的態度,可眼淚卻先一步流了出來。我說,付暄她只是一個外人啊。
景謐說,媽,我求你,你放過她。
我當時沒做保證,因為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我一直站著,景謐一直跪著,直到她跪暈過去。
我知道,她的世界沒有我了。
景謐大概是知道她死了以後,我便沒有任何顧忌,居然把自己的眼角膜給了付暄,還是在她活著的時候。
不過也好,反正她早就厭煩了我,估計是在死之前不想看到我,眼不見為淨。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看她了。
景謐死後,我腦子也不大好使了,付暄倒是常開看我,我一開始不願意見她,後來我累了。我好奇,付暄她能裝模作樣到什麼時候。
這麼多年我什麼沒見過,最後的結局都是跑去和男人結婚生子,年輕時轟轟烈烈,也就把自己了,結果沒有一個人願意提及。
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付暄能感動自己多久。因為一個死人。
一開始,付暄登門,我想著怎麼也要好好罵罵她,可她用景謐的眼睛看著我時,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景謐啊景謐,你還在和我置氣,死了都不讓我舒心。
付暄我不想見,每每來都少不了一頓閉門羹。付暄也很識趣,把手裡提的東西送到之後就默默離開了。
這麼多年、大小節日、我有大小毛病,付暄都沒缺席過,我一開始覺得她在憐憫我,打她想把她趕走。
付暄說,是景謐死前讓她好好照顧我。
後來我累了,做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吃飯都嫌累。
我辭了工作,住進了以前的爛尾樓,把病告訴了付暄,讓她以後別來看我,我嫌煩,生命的最後日子我只想安安靜靜的。
付暄很聽話,來得次數越來越少了,只會在春節看看我。
這片小區很從前大不一樣了,住進的人多了起來,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麼。
當年沒帶走的東西還在,發黴的衣服被子難聞要命,住進來前三天我一直扔。還翻到了一些課本作業本,這是景謐的,我不扔。
跟了景樂平之後,我也識了字。我把書本曬了曬,先寫沒事就翻翻看。景謐的字跡很多都被暈的看不清了,不過能看出狗爬字的影子。
景謐小時候寫作業不好好用本子,一頁只寫那麼點字,她在田字格冊寫:“媽媽,我錯了,媽媽不要生氣好不好。”
字歪歪扭扭,醜死了。
我生活了兩三年,一個自稱是付暄姐姐的人找到我。她告訴我,付暄割喉自殺了,以後她來看我,有什麼需求盡管和她提。
我問她,付暄的眼角膜呢。
那個中年女人說,沒捐。她說付暄不敢把景謐的眼睛給別人,怕景謐不高興,她要帶著景謐的眼睛去找她。
我聽完這些很平靜,讓她走,告訴她以後不用來看我。我討厭生人。
其實是我早就沒力氣喜怒哀樂了。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到後來插著呼吸機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啊呀——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討厭的地方。
心電監護儀打出持續的“滴——”聲,很單調,我轉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
天地一色,白茫茫一片,終於幹淨了。
——2025.5.20零點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