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告別3
餐廳放的是慢節奏的中文歌曲,裴子騫給出意見時,卞皎一直沒有看他,目光只靜靜垂落在下方。
他在看裴子騫左手腕上那塊銀色手錶。
表盤的藍不深不淺,剛好在骨節下方,就像很多年前偶爾出現在對方手腕上的天藍色發繩。
聽見表示支援的回答後,他反而沒有說話。
問出問題前卞皎分明沒有絲毫猶疑,只是覺得對方比自己成熟,所以尋求他對此的看法。但真正聽見對方的肯定後,他才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
他想要的,好像並不是對方的肯定。
收回視線,執起筷子,卞皎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是嗎?我對馬來西亞瞭解不多,上一次去還是小學。”
筷子伸出去,他終於動了這餐第一筷蝦仁,不過還沒有夾到碗中,就聽裴子騫倏忽說:
“在做選擇上,你比我厲害很多。”
卞皎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顯然盛滿錯愕。
裴子騫的表情看不明晰,眼神只是輕輕與他相接。
“即使是oneiro沒有做出什麼成就,甚至說經營失敗,我也做不到更改躬耕了幾年的職業方向。”他說:“你很果決。”
卞皎滯了一下,放下筷子。
“明明是你更厲害,這番話就代表你比我要考慮周全得多,而我從來只是沖動去做決定。”
從年齡上講,裴子騫比他大接近半年,以往卞皎並不覺得這點差距能決定什麼,但事實就是心智上裴子騫真的比他成熟許多。
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依舊如此。
面對他這番話,裴子騫卻搖了下頭,幅度很小,但可以看清。
“我可能太看重所謂的沉沒成本,永遠做不出你這種決定,過去也在這種寡斷上吃過不少虧。我很羨慕你,至少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既然目標明確,很多事情確實應該當斷則斷。”
當斷則斷,這個詞裴子騫從來未曾付諸實踐。
半個月前,出差去吉隆坡的前一天晚上,宋清不知道在哪裡聽說到他下午與舅舅在醫院鬧得不愉快。
裴子騫對他的過問見怪不怪。
裴建華的病情雖然沒有披露給外界,但家族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的那間病房,首都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也大不過一張嘴和幾雙耳朵。
“你真的不想要接手?”宋清說:“你知道我家在我們家族只算一個旁支,我爸媽想方設法才給我爭到部分産業,可見有多難得。鵬遠這麼大一個集團,市值少說得有我們家族十倍,這是程式碼敲到死也不可能有的事業,你居然不樂意?”
裴子騫當時一隻手夾著根煙,只是在看手機,好像停留在簡訊頁面很久。
“我從來沒想過要做多大的事業。”他說。
宋清嘖了一聲,取出平板調開oneiro今日股價,湊到他面前:“這麼淡泊名利嗎,少爺?”
裴子騫一眼都沒分與他:“信不信隨你。”
他不是在玩笑或者拿喬。
而那一次,最後的結局也並不算好。
宋清回頭看了他幾眼,講話切換到英文,語氣難得正經起來。
“即使你不想接手鵬遠,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中國市場太大,既然入場拿到甜頭,董事會就不會輕易同意離開,現在你執意與鵬遠分家,面臨的就是改名,甚至脫清一切關系,你還願意做嗎?我們上個季度取得的成就中,鵬遠集團本土優勢的加成很大,你真的能放手嗎?這一切很複雜,我以為你在當初接下對賭協議的時候就有想好,但以你現在的選擇來看,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否真的知道。”
他連珠炮的問題句句犀利,直擊重心。
面對前幾個問題,裴子騫沒有回答能不能,也沒有回答願意不願意。當車半分鐘後駛過一截隧道之時,光影交錯間,他才像是承受不住忽明忽暗一般閉了上眼睛。
吸一口煙,他緩緩說:
“我早知道。”
煙霧飄出車窗被風吹散,街燈影影綽綽,夜色冰冷卻又暖黃,恰似此刻餐廳漸深的燈光。
裴子騫順著燈光靜靜描摹卞皎的臉孔。
片刻後,他說:“這方面,你從來比我勇敢,也比我灑脫。”
這頓飯最後由他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