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什麼。”
抬起雙眸,他講:“只是想要看看日出。”
很簡單的一個答案,簡單到令劉成有些質疑。
“日出?”
卞皎點頭。
“日出雲海。”沒有再等劉成發問,他已望了下窗外,緩緩說:“說起來可能過分賦予意義,但我一直覺得或許日出代表著一種接受。”
“……接受?”
“接受。”
世界上許多人沒有信仰,但每個人都有追尋救贖的時刻,卞皎是最普通的其中之一。
大一時候,他旁聽過一場講座,那客座教授的研究方向他已不能完全記清,大致上是宗教學相關內容。講到有關“因果”這個詞語時教授說:“在釋家觀念中,每一次日落都是地球轉動的果,也是次日日出的因,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因果如晝夜。”
教授問,知道這一點後,大家會不會覺得人生的難題不再那麼難以跨越。
卞皎當時並不解其意。
直到聽完講座的幾個月後,他接下了人生中第一部電影。冬日最寒冷的時候跟隨劇組去到南方的海市,在拍攝間隙見證了一場日出。
那時他剛淋完一場大雨,正患重感冒,淩晨四點不到就與劇組同學們等候在觀景臺。主筆劇本的那位學長給大家泡了熱茶,他的女友負責分發,二人分明前一天才鬧過一次矛盾,這時雖然依舊沒有對話但配合緊密又默契。
幽藍的蒼穹之下,大家低聲說笑,卞皎捧著紙杯去看遠處逐漸泛白的天空。
漫天翻湧的雲海之中,先到來的不是太陽,而是光線,已無法準確說出的海拔上各種山峰就在此刻緩慢清晰,那一瞬間,彷彿整個世界上沒有一片地區處於陰影。
忽地身後傳來一陣歡笑聲,卞皎回頭去看,就看見那位學長單膝跪地,一手捧著不知從哪裡變出的花束,另一手裡是一隻開啟的絨布盒。算不上大的鑽石在日出下折射著光芒,從盒中降臨到學姐的中指之上,再靠近她臉龐上滑落的淚珠,接著貼近到學長擁抱的肩臂。這一剎那,這只鑽戒成為世界上最珍貴美麗的珠寶,擁有相愛人的淚滴。
後來卞皎聽那位學姐講,如果不是事前與他鬧了一番矛盾,她可能還不會真的答應。新的日出出現的那一瞬間,她轉過頭想對他說的話其實是我愛你,不過還沒有講出口,這句話就先出現在對方的動作裡。如果要感謝什麼,那就感謝生命中出現的矛盾,謝謝它讓她毫不猶豫地說出我願意。
聽完學姐的話,卞皎忽然想自己好像懂得了什麼,終於終於懂得了什麼。
其實當初接這部電影的契機很簡單,認識的學長專程為這個角色找到卞皎,並提出一筆不菲的報酬。
彼時鄭懷遠還未患病,他經濟上尚不緊張,因此頭兩次都婉言拒絕。但最後一次對方帶來計劃書,講到這場拍攝並不只是純粹的工作,他們接下來有一項傳媒類的國家級競賽正在準備校賽階段,團隊很強,如果卞皎願意接戲,可以帶他掛個名,等後續海市拍攝時順便一起去決賽。
對方開出的條件不差,甚至可以說非常豐厚,可惜卞皎對這些能夠豐實簡歷的東西並無興趣,在禮貌聽完對方一大段陳述後他已想好如何拒絕後,剛要開口,卻忽然在最後一句話上動了動神情。
“海市?”他問。
對方立時看出他對這個地點感興趣:“對,期間我們還會去鄰市拍攝,登一座名山拍日出,費用全包,就當是劇組團建了……”
卞皎沉默幾秒,出言答應。
在這之前他已經連休兩個月的事假,終於回到校園環境。鄭懷遠擔心他的狀況,本來就不允許他四處亂跑,一聽說他在冬天要去海市更是死活不同意。為此卞皎與他爆發過許多次爭吵,就像全世界的父子關系一樣,二人難得陷入冷戰,直到去海市前卞皎都沒有和他有任何聯系。
落地目的地時已是十一月,卞皎先與劇組緊鑼密鼓進行了一天的拍攝,在當天快傍晚,他託劇組裡一位同學物件的關系成功進入到一所大學校園中。
此前請假那兩個月中鄭懷遠沒有限制卞皎的通訊,就是在那時,卞皎曾試圖聯系裴子騫,只是沒有任何音訊。最終他打電話到高中班主任那裡,好一番委託對方才終於得到這一年的畢業錄取統計,而這也正是他選擇接下這部戲的原因——
裴子騫在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