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紅姨給他說什麼來著…對,她說卞皎這個孩子有天分,肯幹。那時的卞皎不過大三,還沒出入社會,一張臉孔青澀,看向人的眼神卻出乎意外的平靜。第一眼,劉成就覺得這雙眼睛有故事,上鏡一定很美。
果然他的直覺沒錯,這雙眼睛上鏡真的很美。睫毛長但不翹,直直拂出來,不帶妝時是一抹天生的眼線,拍第二部電影時,分明是海報都擠不進的男三號,導演卻破天荒給了他很多眼睛的特寫。
然而上鏡美是真的,背後有故事也是真的。
“他爸,腦梗偏癱躺在醫院半年,家裡就他一個人了,所以缺錢,房子車子能賣的都賣得差不多了。”紅姨給劉成說:“他爸是我姐姐前夫,這麼個親戚。”
劉成聽著這一遭並不出自己預料的故事,沒細究,只挑了個最想知道的問:“那卞皎是您姐姐的……?”
“不是。”紅姨說:“是他後面夫人的孩子。”
“哦……”原來是這樣。
所以那所謂的肯幹,原來也就是這麼個肯幹。劉成過問到這兒就沒再瞭解下去。
老話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而他作為經紀人,商業上的合作夥伴,只需要知道卞皎缺錢困難就夠,再多就越界。劉成在工作上原本是一個很有分寸感的人,他把邊界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像業內那種與藝人處得像家人的經紀人事例,他向來聽聽就忘,從來都不會心生嚮往。可這種分寸感分明儲存完好兩三年,卻在遇見卞皎之後,無聲無息地被打破了。
卞皎長得其實並不能算驚豔那一掛,但就是很耐看,唇紅齒白五官又都是頂精細的,性格也好,因此劉成越看越覺得自己確實撿著寶。
第一年簽卞皎時,劉成剛與最近準備結婚的女朋友認識半年步入同居。遇到寒暑假期,就經常把孤身一人生活在首都的卞皎帶到自己家裡來吃飯。
也就是那時候,劉成才發現卞皎人雖然年齡不大,做起活來卻麻利極了。收桌子洗碗永遠第一個出手,分明自己手裡沒幾個錢,來他們家的時候手上卻總會提著禮。先開始幾次帶的禮不小,茶餅、紅酒,上面的字大多是外文,都看不明白,劉成女朋友直到查價時才反應過來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嚇了一跳,問劉成這小皎究竟是什麼家境。
劉成把酒瓶拿過來看,才認出來這酒他以前在酒局上見過,再看年份,應該能賣到五位數一瓶。他想著卞皎拿著酒進門時那雲淡風輕的樣子,像是提了籃果籃,心裡的納悶只能說不比女朋友的少。
卞皎什麼家境,這點紅姐也沒給他說明白過。就知道人以前在首都本地有房有車,可你要說是頂有錢的那種小公子,普通家庭的孩子卻都比不得他勤快能吃苦。
現在大孩子普遍養尊處優,家裡稍微過得去一點的那還不寵上天,哪能有卞皎這樣的呢?
第二天劉成把酒瓶塞回到卞皎手裡,說這些這麼貴重不能收之類的話。卞皎卻搖頭,執意要他們收下。
“我就只有這些東西,成哥你們不嫌棄就好。”他的話有一種自我取笑的意味,面上的笑容輕輕含著像個小括號:“不瞞你們,現在我連這些也都送得差不多,以後來了恐怕只能幫忙刷刷碗。”
他走後,劉成就坐下吸煙。女朋友看著地上卞皎新提來的一件牛奶,價格估計不超過百來塊,與桌上高高瘦瘦的紅酒瓶形成鮮明對比。沉默半晌後她說:“到底是缺錢還是不缺?我真是看不明白了。”
劉成只吐了口煙,也盯著那酒瓶緊緊皺眉,片刻後:“別說你了,我也不明白。”
那箱牛奶後,卞皎很少再來他們家吃飯。劉成和他又恢複到才開始那種只有工作時才會碰面的狀態,其他時候真的連訊息都很少發。劉成也是在那時才真正覺得窺到了一點卞皎的內裡——離人萬裡,永遠像一塊捂不熱心的鐵。
某一天沒工作的上午,這塊心子發涼的鐵終於又找上他。
這一天,劉成跟著卞皎去了他家在首都最後的那套房子。
高檔樓盤,兩百平的平層,光裝修目測也有百萬,以現在這房價賣出去絕對能拿到一筆普通人半輩子也掙不到的錢。
他當時走進去,表面強穩住不動聲色,心裡卻驚惑。有這套房子的這筆錢在,就是一年花費百萬也完全該承擔得起,卞皎怎麼還會缺錢。他爸不過得的是個偏癱,哪裡有這麼燒錢?
回去後旁敲側擊幾次紅姐,紅姐對此諱莫如深。
“錢不錢的,也就只能幫到這份上,”紅姐說,“別的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了。”
劉成聞言只能咋舌,既然如此他也假裝心領神會地不再探問。
可是人哪有那麼容易能放下對未知的窺探慾望。
有那麼幾次商演候場,劉成在後臺陪著卞皎戴上耳麥。說是後臺,其實不過是用小擋板圍起來的一個小空間,不像在阻隔別人,反倒像是在圈住他們。
每到這時,看著卞皎站在一片混亂的漂浮嘈雜之中,劉成的心裡還是會莫名迸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墜落感。尤其是當那雙清淩淩的眼睛看向他時彎彎一笑那一瞬間,他總會瞬間想起那一天的那個上午,卞皎來找他幫忙,其實是拜託他一起去搬那套大平層裡的東西到經紀公司分的員工宿舍。
連最後的那套房子,他如今也要賣掉。
員工宿舍和大平層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一房一廳,很久沒人住過,牆面有些許剝落。那天冬日陽光正好,透過東南面的一扇小窗灑進房間,給卞皎的發絲鍍上一層淺白色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