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聲浸在凜冽泉水聲中輕輕飄來。
卞皎後退的腳步瞬間止住,面色一僵,整個人瓷在原地。
這個聲音……
“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那聲音說。
卞皎渾身血液頓時凝固,一動也不動。這一句話,他曾經在某個人的口中聽過無數遍,連同那人的聲音埋藏在記憶深處。
“誰?”對方發覺了他。
鞋底觸碰石質地板的腳步聲傳出,橐橐作響。
一隻手首先闖入卞皎的視線,骨節分明的,修長的,雙指間夾著一根香煙的手。手腕處一隻銀色手錶,在月光下發出徹骨的冰涼亮光。
然後是那灰白色的襯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領口慵懶散開,肩膀寬闊。
最後是那雙眼睛,真的是那雙眼睛。光潔平直的額骨下方,眼窩深邃,眼型流暢,細長的眼睛睫毛落出一片陰影——
卞皎曾在那雙眼上吻過無數次。
無數次。
那雙眼曾垂眸看他,抬首仰望他,那個人曾貼近他的鼻尖用唇親吻他,低聲喚他。而此刻一縷煙霧在稀薄的空氣中緩緩騰空,彌漫開來,那雙眼隱沒在煙霧背後,疏淡冷銳。
那個人和他對視。
隔著皎白月光的距離,卻沒有分毫情感。
高跟鞋輕響,女聲問:“……你好?”
卞皎猛然回神,那雙上一刻還在同自己對視的眼睛此刻竟已松然滑過,轉身撐回冰冷的石質欄杆之上,只剩一尊側顏,鼻樑高挺,嘴唇繃直。
“你好,”女聲再一次問,“有事麼?”
卞皎張了張唇,視線一直刻在那處,嗓子幹啞說不出話。
月光之下,欄杆前那人的目光低垂,食指骨節上藍色血管晃動,彈了彈煙灰。削薄的唇輕啟,一口霧白的煙吐出。
他碾碎煙。
“走錯路的吧。”他對她說。
“別管他。”他看也不看他。
就像萍水相逢素不相識,月光灑在地面,泉水碎響。這一幕儼然是出來抽煙的情侶碰上走錯路的路人。有的人圈下領地,有的人敗壞興致。
褲兜忽然一聲震動,手機提示音響。
銀瓶乍破。卞皎眼眸僵酸,慌忙將視線撤回,移向已朝自己走來兩步的陳久玥。
對方一手抓著裙擺,另一隻手捏在背後,應該是藏著緊急熄滅的煙,化著淡妝的臉孔上表情詢問,還帶有幾分警戒。
夜色之中,她身上攏的那件黑色西服鬆垮,顯得身影單薄。
只看了一秒,卞皎就錯開目光。
“抱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嗓縫裡擠出來,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打著結下墜,“是走錯了。”
接著沒有去聽任何的回應,也沒有去看任何人的反應,他轉身拔步就走,腳下踉蹌像逃。
似乎身後面有人在說:“真是走錯了?誒,大廳方向在左邊……”
孤獨的女聲遠遠提醒,只有這麼一抹,還被走錯路的人拒絕收聽而隔絕在倉皇闔響的防火門後。
連帶著夜色中一雙投來凝視的眼睛,一起被隔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