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來做最後的性命之託。
洛九江心裡一半有氣,一半擔心,壓低了聲音發狠似地說:“我連玄武都立誓要親手殺了,謝兄還怕我惹什麼禍?”
“……”見面之後,謝春殘的雙目第一次睜大,看起來在驚嚇之外,居然很有幾分啞口無言之意。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九江,你我分別四五年了,你這是非要我把眼睛剜出來,貼你臉上看不可?”
謝春殘驚嘆道:“我先前說錯話了,你哪是混得不錯……我看你是枝站低了,廟修小了,三千世界哪片都不夠大,實在容不下你了。”
他這番連逗帶捧還不忘押個韻腳的氣勢,終於很像是當年和洛九江一起開宗立派的相聲搭子了。
洛九江又好氣又好笑,一息之後終於板不住臉,加力扯著謝春殘衣袖一拽:“進來吧你!”
這回謝春殘沒堅持站在他那三寸高的門檻上。
他沒有刻意掙開洛九江的力道,因此一拉就下了門框。洛九江再次印證了自己雙目所見的:謝春殘確實輕得驚人。
如果說他之前在死地裡還只是身姿輕盈如燕,那如今簡直就真是隻燕子,連脊骨都彷彿是中空的,一點都榨不出重量。
分別時洛九江與他都是築基修為,如今洛九江修成元嬰,他也修成元嬰。只是不比洛九江幾番領悟道源和生死的奇遇,謝春殘的經歷只怕坎坷非常。
因為他身上的氣息亦正亦邪,混亂非常,不客氣點說根本就是亂七八糟。洛九江當初在裡屋察覺到他的氣息時,甚至把老熟人都當成了來者不善的刺客。
謝春殘溫順地被洛九江拽進院子裡,寒千嶺則越過二人,去他們身後關上了院門。等他再轉回洛九江身邊時,謝春殘果然發問道:“這位是……”
洛九江微微一笑——說起來他但凡一念寒千嶺名字就未語先笑,這習慣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
可能是因為哪怕只是叫一聲他的名字,心裡也忍不住泛起來甜吧。
“他是千嶺。千嶺,這位就是謝兄。”
謝春殘恍然大悟:“是右手君了,久仰久仰。”
他本想舉起雙手抱拳作揖,只是左臂斷了,只抬起空蕩蕩的半截袖子好不尷尬。最終還是改做一個不倫不類的豎掌禮,看起來像是個落魄貧窮的化緣和尚。
寒千嶺也對他見禮:“我亦對謝道友聞名已久了。謝道友對九江有救命之恩,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說到這裡,寒千嶺非常適時地,用恰到好處的疑惑語氣問道:“不過‘右手’是怎麼回事?”
洛九江:“……”
謝春殘:“……”
這個問題……這個有點哲學的問題,到底要怎麼跟寒千嶺解釋比較好呢?
謝春殘咳嗽了一聲,面對這個在洛九江描述裡聖潔無比、相貌出眾清豔,看起來如同天間皎月,水影寒楓般的深雪宮主,實在是不好意思跟他形容自己從前是怎麼帶壞無知少男。
他側過臉,跟洛九江轉移話題道:“你還沒聽我跟你說,我要求你的是什麼事。”
眼看謝春殘還在這個問題上鑽牛角尖,洛九江長吐一口氣,幹脆從自己儲物袋裡摸出一小壇子酒來。
他把酒壇遞給謝春殘,自己另取出一壇飲了一口,示意他喝。
謝春殘也是痛快。他拍開封泥,二話不說仰頭便飲,清冽酒水自上而下傾瀉出一道小酒瀑。其中一半進了嘴巴,另一半稀裡嘩啦地犒勞了他灰撲撲的衣服。
“好酒。”不過片刻,謝春殘放下見底的酒壇,惡狠狠地嘶出一口氣來,“許久不見,是要喝這麼一場。”
洛九江隨手把自己的酒壇拋到一旁的院子角落,笑道:“這還是隻是洗塵酒而已,謝兄著什麼急。”
“好了,謝兄現在可以說了——反正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我都已經答應了。”洛九江頂著謝春殘錯愕的目光悠悠道。
“你是我的朋友,又新喝了我的酒。那無論什麼要命的事,只要你肯說,洛九江不辭粉身碎骨,都願意去做。”
迎著洛九江炯炯目光,謝春殘輕嘆一聲,終於鬆了口。
他從進院以來始終緊鎖的眉頭終於展開,但這個動作似乎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氣。謝春殘用一種疲憊不堪的聲音說:“我要殺白鶴州……我要殺當今這位白虎主。”
像是一個跋涉了半生的旅人,終於看到了自己苦尋多年的那片棲身綠洲。
不是不欣喜,不是不痛快,只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經被無常多厄的旅途折磨地榨盡了每一根手指尖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