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不太知道該怎樣和你相處。”楚腰抬起頭來,目光只和洛九江對接上時一閃,就很快地偏開視線,他語氣裡有點彷徨,帶著種山崖上搖曳白花的細弱無措,“我從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人。”
楚腰的目光裡永遠都帶著深情和真心,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外人始終都不太能分得清他究竟何時是真心,何時是假意。
但在洛九江這裡,這就非常好處理了。
他信賴的朋友所展露給他看的東西,他便一概都相信。
“我有時也不太知道怎樣對待你最好。”洛九江順手捋了一把自己濕淋淋的頭發。隨著那一束頭發從他掌心中滑過,白色的水汽從他頭上蒸騰而起,他的發辮就都幹了。
“但我總不能因為可能會戳痛你的傷口,於是就這樣遠離你。”洛九江對楚腰攤開他的掌心,“我們可以爭執,可以打架,你還可以看讓人把我丟出門外去……但作為朋友,我們總是會再原諒彼此。”
楚腰喟嘆著,說話的語氣就好像他正在直視著什麼夢幻的東西:“我沒有想過可以遇到你這樣的人。”
“為什麼是我呢?”楚腰再一次發出一模一樣的、完全純粹的疑問。他能理解自己為何會受到這樣的對待,因為他的出身,因為他的身份,因為他的弱小,因為他罪惡的美麗惑人。
可洛九江為何會對他展露這樣的善意?
他有自己摯愛的道侶,他正直而不貪戀色慾,他有時看著楚腰的臉,也會露出欣賞的目光,可他欣賞美色一如他欣賞山色,從來只把自己當成過客,眼神裡沒有任何慾望和貪婪。
楚腰隱隱覺得,洛九江的援手和幫助,可以說是自己一直以來所建立的邏輯體系中不能理解的部分。
洛九江沒有敷衍這個問題。
他仔細地想了想,很緩慢很鄭重地回答道:“或許,只是因為我見到了你。”
我遇見你,我目睹你,我把你看進我的眼睛裡,你是楚腰,一個有名有姓的人。你和我說了話,你請求我的幫助,你對我發洩憤怒,我能理解你的人生軌跡,於是你的姓名在我的心裡愈加清晰,你就是我的朋友。
“我有很多朋友,我經常能遇到新的朋友……但我這一回遇到的是你,楚腰,只是你,所以再無需更多的解釋。”
楚腰沒有和往常一樣輕佻微笑,他在洛九江身邊站著,微微地偏著頭,好像在凝神思考什麼問題。
片刻之後,他沉吟道:“那在你習慣的生活裡,你會為朋友做到哪一步,我又該為朋友做什麼?”
“如果你對我有所請求,那你請求的那件事,就是我能為朋友所做的事情。但就像我之前和你說的,如果只是我們共同的心願,那是我本該做的,你完全也不必懇求。
“像是……”洛九江壓低了聲音,他彷彿怕嚇到楚腰,連尾音都放得很輕。他問道:“楚腰,你想不想窮奇死?”
楚腰驟然抬頭!
他一雙桃花眼之中迸出的殺意終於再無可隱藏,深情纏綿的冰面破碎,水底下張牙舞爪的恨意重見天日。
他本是那樣優雅的人,舉手投足間彷彿都拖著水磨的崑曲戲腔。可此時此刻,楚腰斬釘截鐵地說:“我想!”
洛九江笑了。
“看來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共同的心願。不過,你得想個辦法,把我弄進披香宮裡——我之前繞著那王八殼子琢磨過十五六圈了,除了當初咱們見面的那個外宮蓮池外,我始終進不去更裡一點的地方。”
楚腰身側的手指攥緊又松開,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他總要在洛九江面前把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我有方法。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嗎?”
洛九江懇切地注視著楚腰的眼睛,他無意逼迫,聲音裡只有一派誠摯:“那麼,我要請求你了。楚腰,請你相信我——如果你決定信任我,這就是你能為你的朋友做出的事。”
“……”
這一瞬間的靜寂時光,好像被拖得很長。
過了好一會兒,楚腰才咬牙道:“我可以帶你進去。但是……”
他抬頭飛快地看了洛九江一眼,極輕聲道:“你要裝成我的侍婢,你要扮作女裝。”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