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真的感覺自己是被人耍了。
偏偏在他無語凝噎之際,這位黑影前輩還看熱鬧不怕事大似的火上澆油道:“那之後你就一直在我身邊鞍前馬後, 俯首帖耳, 做牛做馬, 銜草結環……哦,等一下, 這個沒有。”
洛九江:“……”
他算是看出來了,幽冥寂寞,這位前輩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樂子, 因此耍著他玩兒呢。
就現在這個情況看來, 黑影前輩之前要不是故意引他誤會, 洛九江願意把頭輸給他。
此時兩方都已經對具體情況心照不宣,然而各自揣著明白裝糊塗。洛九江不甘示弱地提醒對方道:“前輩一定是有點記錯了, 我昔日是為前輩人格魅力折服, 意圖從您那裡偷師個一招半式不假, 但您還記得您那時候黴星高照, 平地摔跤、禦劍劍斷,拔刀刀折, 最後氣到直灌靈泉水, 然後堂堂元嬰修士居然被水給嗆著了的往事嗎?”
黑影:“……”
他們兩個隔著那道“黑水晶”對視一眼, 然後一大一小同時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隨即再忍不住大笑起來。
這回黑影沒有故意在風聲中敲打出類似於人類胸腔震動的“哈哈”聲, 於是熟悉的“簌簌”之音就又一次灌入了洛九江的耳朵。
洛九江笑到一半,徹底想明白了這場大戲的所有關節,他聲音裡笑意未盡, 只是追問道:“先前您背過身去叫我拼我自己的時候……是在笑吧?”
黑影在空中撥動出形象的一聲“嗯哼”,似乎是隨著和洛九江交談的語句數目上升,他模擬一句話出來也越來越熟手,此時一個擬音詞發出,雖然聲調中仍有未能完全抹去的僵硬感,但比起之前已經鮮活了許多。
饒是以洛九江素愛謔笑的本性,在確定了答案之後,耳根都不由得有點微微發紅。他不太自在地咳了兩聲,無奈道:“前輩何以這樣戲弄我嘛。”
“我本來也只是同你開個玩笑。”黑影微微搖頭,把風聲調撥到一半之後,還惟妙惟肖地學了一句“噗嗤”笑聲。
“但我也不知道你這孩子有這樣的急智……我才露出兩三分意思,你竟然就先搶了我手裡的木頭自己搭起戲臺,然後自發自覺地蹦上去開始一個人唱了。”
這話的效果聽起來簡直就等同於“我才拿起一把鏟子,你就快快樂樂地幫我挖了個大坑,自己跳下去不算,還等著幫我數錢”。
洛九江:“……”
他有點生無可戀地舉起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臉。
偏偏那廂的黑影前輩還在逗他:“方才戲臺子上唱唸做打俱佳的洛老闆呢?這方作態可有失名角風範。”
“……”洛九江深吸口氣,豁出去臉也不要了,大大方方地把袖子背過去,和黑影前輩對視一眼,自在笑道:“本來只是隨便唱唱,說起來還要承蒙前輩給的臺階,您實在過獎了。”
黑影也沒想到他居然恢複得這麼快,簡直說變臉就變臉,靜了好一會才感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後浪推前浪。我年輕的時候,也未必能有你這麼自在。”
“所以您到底是?”洛九江輕聲問道,語調中是恰到好處的遲疑。
黑影沖著洛九江的方向傾了傾身:“你猜呢?”
世間修士千萬,這黑影有可能是任何一個人。可是不但願意在幽冥之中一力保洛九江周全,在聽到洛九江報出名字之後還願意和他開開玩笑的物件,數目卻是不多的。
最起碼洛九江認識的同輩之中絕沒有這樣的人——與他年齡相近的朋友雖然大多也是人中龍鳳,但他自己才是那個首屈一指,獨佔鰲頭的人物。
不過要是從他上一輩人的關系網裡找,想想他師父和公儀先生,那這個人選簡直昭然若揭。
“您是……卻先生?”
洛九江曾在悲雪園裡給他燒過一把紙,敬過他一壇酒,等後來去了靈蛇界,更是那樣鄭重其事地對著他的牌位拜過一拜。
聽自己的身份被洛九江一語點破,黑影也並未表現出來訝異和贊賞之情。他只是單手托腮,懶洋洋地用另一隻手一字字地敲出一句話來:“猜對了。那,你之前對我做過的承諾,是不是也想起來了?”
洛九江:“……”
他……他確實想起來了。
從前在悲雪園第一次燒紙時,他和這位卻滄江前輩說過一些有關“很想聽鬼兄你講講黃泉之下的事”之類的蠢話,等在靈蛇界拜牌位的時候“願請前輩給我託夢”這樣的許諾亦出過口。
這麼看來,之前對方口口聲聲的“承諾”和“夢中相會”的言語,居然不全是瞎編出來調戲他的,這都是有依有據的大實話,全他喵的是洛九江過去自己親口說的!
洛九江:“……”
他默默無聲地抹了一把臉,這回是當真想要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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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這段讓洛九江直想鑽地縫的插曲過去,和卻滄江的相處就變得十分愉快了。
作為枕霜流的伴侶,公儀竹的朋友,他自身的身份也不失顯赫,更何況他輩分壓洛九江一頭,此前又曾救過洛九江一命,在洛九江面前天然就有種威儀感。
但他並不擺架子,或者說找遍卻滄江渾身上下,就沒有一種叫“架子”的東西。洛九江和他玩笑之間只覺氣氛輕松得很,更何況對方還是那麼一個隨和又愛玩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