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道消後將會歸往何處?有時候,傳送過程中的修士會和自己的旅伴在半程中討論這個問題。
會來到我們這兒。
在界膜通道的外面,無數的鬼魂扒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眼睛把議論這個問題的修士從頭到腳都三百六十度地看了個透。
洛九江被徹底拉入昏沉夢鄉之前,正好被黑色湧流卷著路過一處兩界通道,隨眼一瞥間,只見那通道上下左右全被黑色的鬼影爬滿。那些黑壓壓的影子俱都背對著洛九江,因此看不出他們有沒有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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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
倒也不是真的深眠,只是他此前急中生智,在幾次呼吸之間斷下決心,先傷寒千嶺,再替問心雷。不等劫後餘生松一口氣,人就被判入幽冥,神識還在聖地這頭,身體卻已經先被一絲一縷的活活咬碎。等他神識終於進入幽冥以後,卻依舊不得安歇,第一時間就得附上元嬰力挽狂瀾。這一連串的事情從發生到結束,總共時間算來也不到一炷香。
可這一炷香的時間裡,論起驚險程度,卻比他從前所經歷的每一次更甚。
比起沉眠,洛九江更像是在自我修複。之前發生的三件事情裡,無論哪一件,對他的傷害都絕不算小。
那包裹著他元嬰的黑色湧流好像也知道洛九江需要休息。它帶著洛九江匆匆奔襲路過好幾個世界,中間打了三四次大彎,可過程中波浪卻始終輕柔,震蕩顛簸的程度甚至不比嬰兒的搖車更重。
過了一小會兒,像是終於抵達了目標地點,黑暗的河流停下腳步。在波浪中升騰起一部分來,它們逐漸結成一個厚重的繭,把洛九江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中間。
也許只有親身來到幽冥這樣神奇而陰森的地方,拿自己的眼睛親眼看過了,人們才能發現雖然同為漆黑一片的顏色,可他們彼此之間原來還能分出深淺。
包裹著洛九江的那團黑暗純正安靜,然而顏色卻是接近半透明的,這讓它看起來像是一枚琥珀。元嬰狀的洛九江被封在這個透明的殼子中,於這片無光的黑暗來說,他是如此地炫目而惹眼。
珍貴的“琥珀”被遞送到了兩三個格外濃黑一些的鬼影手裡,幾個影子低頭看看,發覺蜷縮其中的洛九江正睡得香甜。
然後像是終於完成了使命一樣,黑色的湧流繼續奔騰著向遠方波動而去,這回的速度風馳電掣,和剛剛託著洛九江時的態度簡直不能同日而語。它追趕得那樣惶急,好像是遠方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它一路西去,每一次浪花急劇的翻騰,就會在空中拍下成百數十條的黑色鬼影,然後從鬼影之中奪來一點零碎的收獲。
這條奔湧的長河一次次從鬼影中搶下一點或紅或白的碎屑卷進它的最中央,而且與此同時,在整片幽冥之中,四面八方的不同方向上,大概有十幾條這樣的河流在逐漸聚集。
而對於這一切,神識在元嬰之中嘗試安家落戶,來回撥動著道源磨合的洛九江都一無所知。
他記憶裡只留下一段溫柔的波浪,就彷彿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七島碧海上的一條小漁船上。
“月兒圓到彎十五天裡變誒,
大船劃開槳,小島島之間轉呦,
哥哥你不要急撈海裡的紅鯛子,
我給你係腰上的紅繩繩你有沒有放心頭
……
銀盤盤從彎到圓又是半個月誒,
大船吃深水,海面面上隨波流呦,
哥哥你不要貪那網大又肥的珍珠蚌,
我獨個坐小樓兒上一夜等你回百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