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亮”二字被洛九江緩緩吐出,整片混沌中的小小世界彷彿感應到了洛九江的心緒, 不甚明顯地微微一震。
即使身在玄妙的頓悟之中, 靈臺空明, 心無外物,“月亮”也依然能讓洛九江聯想起寒千嶺。
除了千嶺之外, 天下之大,還有誰會是他的月亮?
充作太陽的道源高高地掛在上空,而洛九江丹田之中已經沒有第二團道源。就連龍神當年都是將自己的兩顆眼睛化為日月, 沒有東西作為基底, 洛九江又怎麼能空手變出一輪明月來?
作為本體圓溜溜的小東西, 五行之精此時還不知道洛九江面對的處境,更不知道要是洛九江起念覺得他挺合適, 那他可是要上天跟“太陽”作伴。
他只是看著洛九江眼裡那一圈細細如燃燒的金環, 下意識覺得不敢和洛九江說話, 直到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應和洛九江:“那, 那你就種月亮出來呀。”
這小家夥傻的可愛,到現在竟然還以為月亮是能被種出來的。
洛九江沒有回答, 他半垂著眼睫, 好像是在思考, 又彷彿只是想安靜一會兒。片刻之後他抬起手來, 動作又輕又柔地撫上了自己掛在項間的一枚龍鱗。
他並未把貼肉安放的龍鱗摘下, 只是靜靜地將其平平舉到自己的眼前。
此前在與龍神對峙之際,千嶺神魂曾經從寄身的龍鱗之中出現,拿他自己換去了洛九江身上全部的龍神之血, 好讓他能穩穩贏過一場。
直到現在,雖然千嶺的神識已經不伴在他的身邊,可是這枚龍鱗仍然妥帖地緊貼著洛九江的面板,洛九江觸手上去,只覺上面滿是被自己暖出的溫度。
原本掛在他脖子上的龍鱗水盈盈一片,從根部到鱗片最鋒銳的地方,顏色依次由淺到深。淺色的邊緣藍得像天,深色的鱗根又藍得像海,天海交接的最中心圓瑩豐潤,人眼看去只覺波光粼粼,觸控之時的手感像是最上等的美玉。
而寒千嶺寄居的神識離開之後,這片鱗就此發灰褪色,好像是失去了靈魂。
洛九江捏著這片鱗片翻來覆地去看了又看,最終將它珍而重之地貼近自己的嘴唇,在其上落下了輕輕一吻。
他已經決定,要用寒千嶺的這片龍鱗,來作為自己小世界的月亮核心。
其實寒千嶺的這片龍鱗之中已然靈氣全無,如今何止黯淡褪色,更是難看到都有點醜陋。這片鱗甲失去那令人驚豔的流動藍色之後,唯餘些許指甲般的渾濁灰白,看顏色和質感甚至還比不上陳年的老珠,論起靈氣材質來甚至都不如普通的靈石。
要把在場的每樣東西顛過斤兩,把他們的顏色狀態和質感與月亮一一比較,別說洛九江腰間的銀沙刀鞘,就是五行之精手裡把玩的那朵掌中花都比這枚鱗片合適。
可偏偏只有它是被從寒千嶺身上拔下,它是千嶺的鱗甲,而寒千嶺是洛九江的月亮。
只此一條,就夠洛九江拿定主意。
整片小世界裡靜謐無聲,洛九江身前身後是花海繽紛,沐浴過細雨之後的花瓣上託著兩三滴小小水珠,可憐可愛如捧晨露,陽光暖暖地照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之中,在水滴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暈來,更是顯得此處美如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然而美麗只是虛幻假象,桃源之外,多得是殺機四伏。
想要吞吃這方雛形未定的小小世界的存在,自然是包裹著它的混沌。
五行之精此前裝瘋賣傻地騙過洛九江一次,雖然他故意放嫩了腔調,對許多問題也故意當成聽不懂的樣子,但有一件事他對洛九江說了實話。
混沌的核心就是混亂。
而洛九江在混沌中心所做的一切,無論是光明、山川、生發的植物還有將生機遍撒大地的那一場甘霖,無一不是在混沌之中建立秩序。
倘若混沌也有靈識,也有感覺,那他現在看著洛九江必然如鯁在喉,覺得他像一枚已經深深卡進最柔軟髒腑裡的石頭子,簡直令人慾除之而後快。
特別是這枚石頭子還在不斷地向外擴張變大。
洛九江此時看似舉重若輕,實際上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來自混沌的壓力。天上地下都像是他多出的丹田,三者來回之間迴圈供養著靈力;而相應的,天上地下所受到的全部驅逐和壓迫,也都絲毫不差地反饋回給洛九江身上。
直到一刻鐘之前,洛九江尚還對其視若無睹——他還要種花呢,一時片刻沒有時間和混沌對抗。
而現在,反擊的時候已經到了。
洛九江將龍鱗從自己項間取下,平平地展開了自己託著鱗甲的手。
“自來孤陽不生,獨陰不長,故我天地日月配陰陽——”
“生發背面,盡為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