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洛九江只要動手,不是在遼闊的天光之下,就是在空曠的地宮大堂。然而此時此刻,山心內部雖然空間不小,卻幾乎都被龍神虛影的身軀塞了個滿檔,這讓洛九江根本就找不到能夠積蓄力量、施展招數的空間。
也直到此時,洛九江才意識到一件事:對於窄小空間內的交戰,他一直都並無太多準備。
會有辦法的。洛九江無聲地想:千嶺還在外面等著我。
從“破風廬”開始,洛九江就致力於讓刀招的威力加強,也把刀招的威力向外擴張。自然相應的,這三招施展的前提,是不斷增加的範圍要求。
我畫了一個圈,並且把它越擴越大了。洛九江飛快思索道:但我現在只需要一個小圈。
此前為了擴大這個圈,洛九江一直在其中新增更多的東西。從靈力、感悟、自己全身心的情感投入乃至道源,更多的投入換來了更大的威力,以及更廣闊的攻擊範圍。
那我要是倒著想呢?洛九江眼中飛快掠過一道光芒:如果我可以在刀招裡剝離掉許多不必要,太繁瑣的東西,只留下最純粹的力量?
倉促之下,他這倒推法簡直簡單粗暴到了極致,要是拿到外面去問,就是請教一百個宗師,也只能得到一百聲“邪道”和“胡鬧”的回答。然而洛九江偏偏就是在這樣的“胡鬧”裡隱隱抓住了一點靈感。
也虧得此時此刻應對龍神虛影的人是洛九江。換個等閑的金丹過來,要他一邊開小差思考刀法,一邊應對藍龍的攻擊,多半連兩招半都撐不過;而要是換個愚鈍的來,那就直到力竭而死都尋不到破解之法;若是在此過招的人性格稍微遲鈍一些,或悟性稍差,那就是有了初步的思路,也沒法根據自己的思路在實戰裡頓悟。
然而洛九江何許人也,他雖然平時性格瀟灑隨和,不愛彰顯,但他卻是個實打實的天才。
他既有足夠的反應速度、也有靈活的思考方式、亦不缺當機立斷的果敢和膽量,更是能隨機應變,調整自己攻擊方法和頓悟能力也是一流,除此之外,他還有那麼一點點運氣。
以上這些條件,無論少了哪個,洛九江都沒法活蹦亂跳到今天。
既然從前他都是往外擴張,那麼如今他就向裡領悟。
剔除掉所有刀招裡可稱為雜質的存在,不去想感情,不理會心得,也不去灌注那些過多的記憶碎片,洛九江此時此刻完全不拘於外情,他只是看著他的刀本身。
沒有其他,只有刀。
最純粹的,最專一的,最簡單的,來自刀的變化和聲音。
彷彿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澄雪在洛九江掌心中自發的嗡鳴。
洛九江當年在兩百多把神兵之中一眼就確定了澄雪,連考慮也不必多加,他用自己的血為這把寶刀開了刃。
洛九江對於自己的刀,從來至誠至性,心意拳拳,而如今,是他的愛刀應和與回報他的時刻了。
洛九江抵著背後的石壁,緩緩站直了身子。他在山岩上撐起方才交手裡負傷的左臂,從這場戰鬥開始前起,第一次毫不避諱地正對上龍神虛影瘋狂而混亂的雙眼。
澄雪仍在他掌心中近乎雀躍與迫不及待地震顫,作為一把普通的玄器,這刀沒有半點靈識。它此時此刻的反應,只因為它同洛九江心意相通。
或許相通的不僅僅是心意。照眼一瞬,刀就已化作洛九江的手,化作洛九江的眼,刀隨意動,此時此刻,澄雪近乎於洛九江合為一體。
“此前從未能剝離一切外物,這樣純粹的看著你,”洛九江感嘆出聲:“好兄弟,一直是我委屈你了。”
澄雪又在洛九江掌中一動,好像在表達著它並不介懷,也從未生過洛九江的氣。
在這一刻,洛九江外衣早就碎裂,身上僅剩的中衣也破破爛爛。他渾身上下遍佈血口,有幾道甚至深可見骨,就連兩頰上都留著爪風撕裂的狼狽痕跡,雙手肌骨也早在一次次大力的持刀碰撞裡裂滿了血口,可他的雙目仍帶著炯炯的明亮。
像是永不熄滅的兩團火,也像是不曾西去的兩顆星。
“刀之一道上,我曾擴而充之若無窮止,而今我溯本回原,亦無窮止。”
“最簡單的刀道,也是刀字的第一課,是刀勢。”
“吾刀有勢,或輕於鴻毛,點水不傷蜻蜓翅;或重於泰山,倒海翻江蓋河山——”
“以簡化繁,憑重克輕。今我刀勢逾泰山——對不住了,老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