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外物裝扮如何,就連他們的姿貌氣質也都同樣偏向瀟灑俊朗一脈。兩人之中洛九江飛眉入鬢,直鼻薄唇,一雙墨玉眼裡常年帶笑,卻遮不住神色中彷彿正要脫鞘而出的銳氣;而這青年兩道劍眉下映著雙神光凜凜的眼睛,山根高聳,嘴唇抿成一線,似乎也在思考洛九江究竟是誰。
當他們兩個對面而立時,幾乎像是在照鏡子一般。
……不過也不全是,洛九江身量比這青年小上一號,他還比人家矮。
一愣過後,洛九江很快反應過來,自然笑道:“能遇上道兄真是意外之喜,在下靈蛇界洛九江,不知閣下是?”
“椒圖界沉淵。”這青年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下一刻才反應過來他不是來跟洛九江聊天的,兩道劍眉登時豎了起來:“你為何在此?”
“聖地一黑就是幾個月,我藉此入夢,鍛煉神魂罷了。”洛九江笑容不改,“道兄難道不是?”
其實他心裡也有點驚訝,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這位沉淵道友。
就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們兩個之間不止是有蜃珠沒蜃珠的問題,從各個角度看來都不失相像之處,公儀先生當初把他錯認,也的確有認錯的道理。
“是,但是……”這位沉淵道友似乎不善言辭,才開個頭就把眉頭鎖得更緊,就像一隻本想舔水,卻失誤踩翻了水盆,被滿滿水花當頭潑了一臉的貓咪,在雜亂繁多的資訊之下,實在理不清該怎麼說話。
他嘴唇張開又合上兩回,始終沒能吐出半個字眼。
沉淵兄臺顯然是個慣常直來直去的角色,兩次失敗以後,他幹脆快刀斬亂麻,直接跳過所有理由和推理過程,也不管別人跟不跟得上,脫韁野馬一般直奔結論而去:“危險,快離開!”
要他遇上的是個溫順平和、好奇心不強又看重保命的道友,不管情況具體如何,看這夢裡是沉淵先來,他又神魂強大,不好溝通,大概都不需要沉淵開口,自己就先識趣走了。
偏偏他見到的是洛九江。
洛九江入夢第一件事就是打探環境,早判斷出此地除了他們兩個外來者和夢主一人之外,連只夢魘也沒有,說不上哪裡危險。如今聽了沉淵的警告,他也只是付之一笑。
他有時候會聽取別人有理有據的建議,但更多時候還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斷。要知道在修仙路上一路走來,若洛九江隨便一句什麼話都當成金科玉律來聽,只怕屍骨早就涼透了。
何況洛九江此次前來就是為了鍛煉神魂,即使此處真像沉淵說得那樣有危險,那他也要試試再說。
而且除此以外,他還想借機認識認識沉淵。
“道友所指的危險是?”
沉淵看他幹勸不聽,眉心已經皺出了一線豎痕,大概身為椒圖界少主,他平生也沒見過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極其艱難地,沉淵組織好自己貧乏的語言表達能力,摁住洛九江肩膀,指著天際那道金色的雷光。
“這不是夢,是別人的心魔劫。”
洛九江臉色終於變了。
他一入夢來就聽到電閃雷鳴之聲,只是並未太當回事——夢裡什麼詭奇狀況都有,有時大浪滔天,有時熔岩遍地,他還路過一次酒池肉林……咳。
他那個金丹劫渡得不但前所未有,只怕還要空前絕後。正因這個緣故,他對雷劫不怎麼熟,這才被沉淵抓著教訓。但只憑他往天際投向的第一眼,洛九江就知道,他走不得了。
金色的劫雷在天空中蓄勢待發,映亮了半面天空,也映得那被吊在刑架之上之人的每一寸細節都無比清晰。
這人渾身赤裸,雙腕高吊,扣在一圈內裡生著倒刺的鐵鐐裡,他長發和腦袋一同垂下,遮住了臉,胸膛起伏微弱,幾乎奄奄一息。但就是如此,洛九江也只用一眼就把他認個分明。
不用看清臉,洛九江認得他的身體。
……那具布滿著各種刀斧傷、鈎剜傷、火燎傷,每一寸面板都凹凸不平,傷痕累累的身體,只要被人看上一眼,那就絕不會忘記的。
“道兄先走吧,洛某需得留下。”洛九江此前臉上那親和的微笑不知何時便已蕩然無存,他正面著雷劫落下的方向,甚至無暇再看沉淵一眼:“渡劫之人是我的朋友。”
那個在心魔劫中被吊在刑架上的男人,是陰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