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裡他早年收的大徒弟是個孽徒,被他親手清理了門戶,二徒弟是個多情種子,最後和魔門弟子私奔去了。三徒弟被院中派出去執行任務,不知遇上了什麼意外,從此就不知所蹤,四徒弟剛剛拜師就運功出錯,經脈逆行走火入魔,至今還在藥峰裡瘋著,五徒弟仍舊是個孽徒,覆了他大師兄的後塵……
用遊蘇的嘆惋來說,這實在是天公不作美,造化偏弄人,但要洛九江來看,這簡直邪了門了。
“小弟冒昧,同姐姐打聽一句,不知先生為何要我過來?”
女子客氣一笑,笑不露齒:“先生所思所想,豈是我們打探得了的?”頓了一頓,她似乎又覺得給人軟釘子碰不好,遂漫不經心地補充了一句:“或許是先生見你資質好,想收你做徒弟吧。之前幾位公子,我也有幸親自引他們上門呢。”
洛九江:“!!!”
前五位弟子的故事或許在學子之中已經被傳得跌宕起伏,有聲有色,極大程度上豐富了青龍諸學子們的課餘生活,但洛九江絕不想捨己為人作這第六個。
別管這擔心是否太杞人憂天,要知道第四第五個弟子早年都是愛笑別人太過迷信,自己欣然拜入公儀門下的人物,至今第五個弟子墳頭草高丈許,第四個弟子現在還在藥峰,成天引項高歌“鵝鵝鵝”呢。
洛九江眼珠微轉,和女子說話的口吻仍保持著一派和氣:“那依姐姐來看,小弟和有幸拜先生為師的五位,可有什麼相同之處?”
“公子們一個個都年少有為,人也生得英俊瀟灑……”女子彎著笑眼奉承了幾句,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偏轉頭來,恰與洛九江四目相對。
那一瞬間洛九江保證她看懂了自己的意思,因為這女子臉上登時劃過“哭笑不得”、“又來一個迷信的”、“好吧好吧早知道這樣”等神情糅雜出的無奈神色,半息之後,她整理好了表情,擺出了剛剛和洛九江見面時的那副盈盈笑意,脆生生又重複了一遍:“先生都很看好你們呢。”
洛九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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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止步於公儀先生樂舍前的一片竹林,剩下的路便都要洛九江自己走了。
夕照之下,晚風悠悠拂過竹林,一時只聞簌簌竹葉滴清露,遙來半曲撫琴聲,那琴聲幽靜如獨登白塔摘星,坦蕩若松濤百裡送秋風,洛九江漫步林中,原本因那傳言和女子幾句話而提起的心都為之一鬆。
他向著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那人著著件單薄儒衫的身影已經映入洛九江的眼簾。
洛九江站定的方向大半對著公儀先生的後背,只能看清他小半玉琢般的面孔,並著墨黑的一段眉梢。
琴音微變,由方才的悠遠縹緲之意轉為溫和音調,絮絮悅耳低弦,如同春日裡冰消雪融的千裡沃土,隱隱表達著主人的歡迎之意。
洛九江心神為止所牽,不由擊掌贊嘆道:“善哉……”話臨出口前他一咬舌尖,贊美之語就轉了個彎兒偏向了一個詭異方向,“善哉,溫溫兮如魚湯奶豆腐!”
“……”
那撥弦聲似乎中斷了一下,又被未散的餘音遮掩過去。只是修為高如公儀先生這般的人物,怎麼還會有無力繼弦的情況?洛九江想:自然是我聽錯了。
琴音再轉,先前初萌的驚蟄生息之意漸漸生發,眨眼間似乎就已經綠草如茵,燕銜新泥,飛禽走獸在大地上又重新有了訊息,萬物乘東風青木之力,盡顯出一派欣欣向榮的祥和來。
洛九江陶然道:“妙矣,盎盎兮如青蔬蘸大醬!”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眼下的角度只能看到公儀先生一個背影,洛九江還是覺得公儀先生正緩緩露出一個意味複雜的微笑。
但他在長輩面前哪裡敢隨意放出神識,又沒生成一雙能夠透視的賊眼,這自然是他隨便得來的錯覺了。
樂聲由高昂轉為跌宕,幾乎讓人錯以為直視了一輪夏日驕陽,此時大江自由奔湧,百川入海,茂林蔥蔥,空氣都是暖的,熱的,人心更是蒸然似火,情誼已然滾燙火熱。
洛九江按住心口,似有所感道:“大美,烈烈兮如鮮香毛血旺!”
琴音一下子由盛轉衰,直接從夏日的熱烈奔放轉為冬日的嚴寒料峭,完全省去了秋天的肅殺蕭瑟之氣,似乎是打算早彈完早好,早結束早完。
然而往日裡最會隨機應變,借坡下驢的洛九江此時卻好像沒長眼睛、沒長耳朵、同時也沒長腦子一般,仍飽含著深情將最後一句話說全:“摧我心肝乎!悽悽兮若苦瓜魚腥草!”
公儀先生的身影合著琴一起動了動,徹底留給了洛九江一襲清癯背影,像是再也不想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