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人間。”
說完這話,陰半死就再不開口,他引著洛九江七拐八拐,幾次細微地調整了方向,最終兩人一同站在了一間茅屋門口。
這茅屋位置處在村中邊緣,外表也格外破落。村中多土屋,這間窄小低矮又潮濕的房子卻全由茅草壘成,屋頂甚至還有破漏,單肉眼看著就知道四面漏風。若不是親眼所見,洛九江簡直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就是死地裡的雪洞和他曾寄身過的山岩,看起來都比這屋子更舒適些。
草紮的門半掩著,屋中一陣陣透出一股病中人特有的沉鬱臭氣,從門口空當看去,這間窄小昏暗的單間情形就可一覽無餘。
一個男人正仰面躺在破席之上,他缺了條腿,大腿斷茬處還尚是淤腫的,他身子痩巴巴一條,四肢細弱如蘆柴棍,腹部卻鼓起一塊不規則的形狀。聽他呼吸聲音像個風箱,雜音並著肺裡的呼呼痰聲,胸口起伏一次便彷彿受刑一般,說不好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
洛九江緩緩地皺起了眉。
陰半死對這苦難的場景卻視若不見一樣,這破爛屋裡當然沒什麼擺設,更沒個能藏東西的地方。他視線幾次在牆角尋覓未果,幹脆邁進屋裡,旁若無人地掀開了男人身下的席子翻檢。
洛九江被陰半死的行徑嚇了一跳,忙伸手製止他:“峰主這是作甚?”
“找你珠子。”陰半死簡短道:“氣息在這,但珠子不在。”
“那也不必這樣,不告而入就夠無禮了。”何況那之後還隨意扯動這病人被席。洛九江嘆了口氣,知道陰半死脾氣古怪,故而放緩了語氣解釋道:“其實請峰主為我找珠子只是……”
他話剛說到一半,兩人就都察覺到又有人向這破爛屋子來了,便只好一同掐訣隱匿了身息。
在看清那道人影時,洛九江便睜大了眼睛。那跌跌撞撞提個鐵皮大桶挪進屋裡的,儼然是個瘦得皮包骨頭的五六歲小女孩。
她把那水桶放在地上,喘了兩三口粗氣後就去擰桶裡泡著的粗布,好給破席上的男人擦身體。
這男人一身久病之態,草房中更是家徒四壁,然而他身上衣服雖然破舊,卻並不骯髒,顯然是這女孩兒悉心照顧所至。
只要有能搭把手的力氣,洛九江就難以對一些事看見不管。他正把手伸進儲物袋裡去尋摸合適的丹藥,卻忽聞身側陰半死喃喃道:“原來這樣。”
他聲音一向冰冷,如今卻攙上難言情緒,聽起來似哭似笑。洛九江轉頭,只見陰半死直直盯著女孩不放,反複說了兩句:“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隨即不待洛九江問出口,陰半死便突然暴動出手,飽蓄靈氣的一針如刀切一般自上而下,向女孩天靈落去。如果不是洛九江反應及時打偏他手腕,那女孩差點就被這一針劈成兩半。
“峰主瘋了不成?”自認識陰半死一來,洛九江第一次這樣嚴厲地同他說話,“你做什麼對這孩子出手!”
“蜃珠遇靈氣則化水,觸人經脈即鑽。”陰半死麵無表情道:“這女孩本是個凡人,或許有三五根經脈未淤堵。卻硬被蜃珠闢開了一身靈脈——我今殺了她,或許還來得及剖出個指甲蓋大小的珠子還你。”
他話音未落,胸口便已狠狠捱了一刀鞘。洛九江面色陰沉如墨,眼中似聚雷霆,一字一頓道:“峰主還是冷靜一下,好能跟洛某說兩句人話聽。”
陰半死吃他一記刀鞘竟也不發火,只站穩了身體,目光不錯地看向那小女孩,漠然道:“蜃珠貴重,我淘換不到賠你。這孩子還是早殺了幹淨——”
洛九江又一刀鞘反抽在他肚子上,陰半死仍不還手,半彎下腰,把話說全:“這是為了她好。”
他們兩個男人突然現身說話又打起來,倒把屋裡的小女孩嚇個夠嗆。洛九江見此深吸口氣,一把抓住陰半死領子把他扯出門去。
“陰峰主醫術蓋世,就從沒想過給自己治治腦子?”
陰半死毫不還手,唇角卻溢位一絲冷笑來:“你從沒聽人說過?絕症,難看,我不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