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蘇想要畫畫,可惜周圍環境並不算太好。
洛九江剛剛一刀驚起湖心大浪, 小舟從頭到尾被打個濕透, 根本沒有能平鋪放紙的地方。
不過這並不是問題。
遊家老祖雖然以畫魂起家, 不過近幾代早就不在畫魂之上投注太多精力,連帶也沒指望過遊蘇在畫魂一道上做出些什麼成就。遊蘇能畫到現在, 只因為他真的愛畫。
這個從來錦衣玉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撚著的花不是天生就該在花簍裡待著的小公子,可以為了突然迸發的靈感以指做筆, 拿他那雙日日用千金養護的手指在粗糙木桌的薄塵上勾勒線條, 如今也同樣可以為了自己滿溢的表達欲撲在濕漉漉的死魚上, 把圓潤的指甲微微戳進雀舌鱸銀白魚腹上柔軟的魚皮裡。
洛九江遊過來扒著船邊看了兩眼就笑道:“看你起勢力道是個大件,這魚還是嫌小, 你畫不開, 看我給你找個長度合適的來。”
遊蘇略有些惋惜地悵然地放開雀舌鱸, 顯然是認同洛九江的那句“嫌小”, 但湖心水汽濛濛,四下不沾, 他儲物袋中又何嘗沒有紙筆, 只是不好擺開罷了。他剛想阻止洛九江替他尋畫布的舉動, 耳邊便炸開一陣沁涼的水霧。
遊蘇猛然側頭, 只見洛九江雙手持刀, 刀尖正筆直地紮進水裡。不知他刀氣與靈力怎樣發出,只見一道水牆憑空從湖心升起,頂端活水持續落下, 而底部仍有新水源源不斷地供給上去,使水牆始終維持在一丈高度。
“你的畫紙,應景。”洛九江微笑道:“畫墨等我給你取來。”
他此時雙手正持握刀柄沒有空隙,整個人也半泡在水裡,不過雖然手腳俱無閑餘,但洛九江還有一張嘴。
他半仰起頭,睜開眼就正對著一片蒼藍的萬裡青空,此刻天際無雲,他胸中也敞亮無霾,氣由丹田而起,從肺腑而發,清亮長嘯脫口而出,在湖心之上盤旋,於碧色湖水中暗伏。
這聲音先低後高,由缺空積累至滿蓄,悠長氣脈緩緩而出,最終使音色美如華鐘,那清越嘯聲於水中激蕩開來,以湖心為軸,碧湖之上頓生無數波動漣漪。
百千漣漪相疊的畫面固然漂亮,但其中積蓄的威力卻不容小覷,遊蘇只是一愣之間小舟就被水波向後推開半尺,他忙灌力於槳,重新劃回洛九江身前。
察覺到碧水之下音殺所做的“功課”已經達到,洛九江聲音驟然變調,所用音殺較方才更加低沉有力。片刻之後,洛九江周身水面上足足出現了百十道逆湧的小小噴泉,每隻噴流的上端都頂著一條方才被洛九江音殺擊中的魚。
“阿蘇接墨!”洛九江意氣煥發道:“你只管拿己心做筆!”
他口中每吐一字,就有數十條鮮魚被他音殺割裂,魚血潺潺而出,被心領神會的遊蘇隔空吸定,將這現取的血墨彙成在空中一團漂浮的豔紅。
“多謝洛兄送我好紙好墨,”遊蘇抬紙把距自己兩三尺遠的血墨團凝成一股牽引到自己面前,赤色的紅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拱橋般的優美弧線,“此畫定然不負。”
被洛九江刀氣激起的水牆遠觀彷彿凝成堅實一堵,實際湊近了看便能發現其中水流由下而上不斷更換流動,只是洛九江操縱靈氣的方法穩定紮實,控制著上下水流流動速度基本一致,使其平穩易上手。
這操作中蘊含的功底可稱一句紮實漂亮,但這水牆畢竟是要做畫布。
“新舊水牆難免交替,阿蘇這張畫可得快點。”
“洛兄放心,畫傾心聲,你剛剛分湖一刀,我見了心中正快慰的很。”
這張畫果然成得極快。
此前在歇腳小亭桌面浮灰上作畫的那次,遊蘇勾勒的線條雖然簡單,但風格卻足夠細膩,不難看出多年功底,而今這幅則由快意與條件同時在心底催逼,最終展現的筆觸完全是粗獷的。
幾乎是不假思索一般,遊蘇振臂一甩,一條血線就在水牆上定格,翻湧的湖水沖淡血墨濃度,卻未曾改變它的輪廓。水牆落定的乃是一條起伏弧線,它像是彎肘拔刀的人形剪影,又如同雁環金刀的凹凸刀背,別看畫上只落下了一線血紅,畫中激越的猙獰之意已然初現。
刀鞘則被遊蘇匆匆拍上,不到半彈指就固定了形態,它不走心到幾乎只是一串拖長的血色手掌印。在整幅畫被水牆徹底沖淡至形貌模糊以前,遊蘇幾乎把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刀鋒之上。
比起“靈機一甩”的刀背和一蹴而就的刀柄,遊蘇全神貫注地描畫了這道血色刀鋒。
血線剛引至一半,水牆便因承載不住外人施加其上的高深畫意而顫抖起來,被洛九江立即加倍用刀罡穩住,如此一來,水牆之中混合了少許洛九江刀意,恰同遊蘇的血畫相合,故而此畫尚且未成,而畫魂已儼然驚現!
一幅好畫往往開頭沖動易得,結尾落筆難收,然而洛九江注在水中的刀氣與遊蘇畫中的刀意合璧,使遊蘇有如神助一般,比起前半程的屏氣凝神,後半刀刃他則毫不遲疑地暢然一劃!
在劃出這道收筆之前,遊蘇轉頭看向了洛九江,像是要把他整個人的神韻都注進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