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的生氣,當然不止是說說而已。
四人的陣型彷彿一個拖著尾巴的不規則三角, 洛九江所在的位置就是三角打頭的尖尖。四人急速前進, 整條直線上所有擋路的饕餮無不在洛九江刀下灰飛煙滅, 幾如切瓜砍菜一般。偶爾封雪或謝春殘向前快跑幾步,能看清洛九江半張緊抿唇角的側臉。
謝春殘搭箭上弦, 箭出如連珠星子,呈扇形大面積鋪設開來。他隨便甩開一滴已經掛到眼皮上的熱汗,沖小刃吼道:“你怕它沒吃飽, 上趕著送嗎?”
小刃一劍戳破近在咫尺的某頭饕餮, 轉頭陰沉看了毫無自覺的謝春殘一眼:“要不是你……”比它們更招我……
多年以來的敵對給小刃養成了見到謝春殘舉劍就刺的習慣, 比起這個,聽到謝春殘的名字就拔劍出鞘只不過是個前置條件。
若說謝春殘和封雪都能在“看不慣”和“宰了算了”之間找到一個穩定的區間, 足以保證他們見面不到半刻就會發生的必然摩擦被控制在某個限度內, 那對於一根筋的小刃來說, 要她理解“謝春殘現在不是個大壞蛋”可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饒是現在漫山遍野的饕餮黑壓壓地堵在眼前, 小刃的劍仍會不自覺地朝著謝春殘的方向偏。
謝春殘幾乎氣不打一處來。他一筒連環箭射下去,基本上一半用來保自己, 一半用來保小刃, 而小刃那邊似乎還時不時打算給他來上一劍。吃力不討好到這種程度, 他幾乎要氣嘔血了。
不過作為兩人中保有腦子的那個, 他還不至於去跟小刃發火, 要找還是去找小刃監護人。謝春殘眼角稍稍一偏:“封雪,管好你家……”
他這話只說了一半。
另一半都被他半嘶半咽地吞在肚子裡,化作了一聲痛苦地悶哼。謝春殘持箭的右手按上被生生撕扯下一大塊血肉的左肩, 鮮血很快就打濕了箭尾的白羽,有一個瞬間,他除了倒抽冷氣之外再沒法做出別的反應,稍稍緩了一小會兒後,他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髒話抵禦疼痛:“日、日你爹啊。”
剛才不知是封雪沒有戰鬥經驗,還是她一時手軟,那頭饕餮挨她一擊竟然未死,若不是謝春殘撲掩過來以肩相替,封雪要害之處難免狠挨一下。
封雪先把那頭叼著謝春殘皮肉的饕餮解決了,方才有心思考謝春殘這句罵指的是她哪個爹。她一把把拉不動弓的謝春殘推到三人中間,和洛九江小刃各守一角照顧好負傷的謝春殘,冷笑回複道:“好啊,你去日啊,我求求你日死他!”
謝春殘:“……”
洛九江:“……”
這股大義滅親的勁兒可真是讓人感動……不敢動。
洛九江嘆氣替封雪解釋道:“謝兄你是遠攻弓手可能感覺不明顯。雪姊方才沒能殺掉那隻饕餮也是這個原因——它們變強了。”
“讓我意外,但一點都不奇怪。”封雪板著臉說,“誰叫它們剛剛一直在互相吃。說起來這一點真是跟馬上會被謝春殘日死的那個老變態一模一樣,據說縉雲四界都被他煉化成體外之體,這惡心樣子可真是同出一轍,是不是?”
謝春殘表示對自己剛剛的口不擇言感到歉意,以及對封雪過分高估自己某方面能力的事實致以無盡的感動和慚愧。
距離洛九江做下標記的地方已經越來越近,他們這支人馬苦中作樂的本事可真是天下一等一,腳下踩著鋼絲一掉掉一串的緊要關頭居然也能說起群口相聲,洛九江有點想笑,又有點高興,或許是為身後鬥嘴的親切感,或許是出於某些更溫暖的別的。
這些饕餮具體說來本不屬於實質,洛九江打碎他們也不會讓自己的刀刃沾上一滴血。但不知道有哪裡古怪,隨著它們互相吞吃,一個個養蠱般的變得更強,洛九江的長刀落在他們皮肉間時,愈發能感受到那種刀鋒碰上血肉特有的粘滯感。
除了加在刀鋒之上粘滯,他們這四人組成的尖刀小三角也同樣感覺到了和方才相比起來驟然緩慢的速度。
如果說他們最開始是刀切豆腐,那現在至少也是在剁根棒骨了。
“留神,他們互相吞吃後增長的實力不是加減法。”洛九江凝重地皺著眉,“要是一個吃三個只變成四倍的戰鬥力,剛才那隻不可能活到要傷雪姊的時候——我感知裡留意著呢,那隻饕餮一路跑一路吃,只吞了三隻,可實力說是普通的八倍也有了。”
眾人一時都提起心防,只有封雪聽懂後第一時間打個哆嗦。誰讓四人裡只有她接受過正經的數學教育,棋盤穀粒問題又是從小就耳熟能詳的科普知識。
“別管它們,我們快!”漫山遍野的,誰吃誰根本管不過來,無法確保削弱敵人實力,就只好加緊己方速度,封雪緊張到舌頭發僵,“在他們吃到五個之前跑路!”
然而速度又不是能靠喊“跑跑跑”喊出來的。
洛九江倒稍好一些,他眼下采用的並不是最快速度,只是最能照顧剩餘三人的速度。謝春殘雖受了傷,但他向來以敏捷著稱,既然現在不用拉弓,那再快一點不是問題,反而是最著急的封雪和封刃一邊疾奔,還一邊要花心思應付對手,速度著實提不起來了。
不,還是能更快的。封雪猶豫一瞬,瞳孔緊縮微顫:只是那樣做的話,就如同把本質是冰雪的丟入火焰,把稀薄粉塵扔進狂風,將最柔軟脆弱的部分置於千萬片刀俎之下。這是強行用野性覆蓋理智,拿本能代替文明,把清水毫無保留地潑進墨缸中,當她再醒過來時會很痛苦,很痛苦。
封雪回頭看了身邊的三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