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她感到舒適,這讓她覺得安全。
要是放在原來的世界,小刃準有個別名叫做“劍孩”。封雪廢了很多力氣教會小刃自己的名字,又花了更多的時間,讓她知道別跟著外面那群人一樣叫她“大小姐”,她喜歡小刃叫她“姐姐”。
在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裡,封雪一直有一種錯覺,她不是在教一個孩子,她是在磨一塊頑硬的劍胚。
這塊劍胚笨拙、剛硬,直把封雪的手心磨出一個個血泡,可她不是常人眼中毫無生氣的冰冷死物,她還有心。
有初見時拔下發釵誇一聲“好看”的心,也有後來歲月裡無數次將身擋在封雪之前,低聲道一句“我來保護姐姐”的心。
……更有今日,她攀著封雪的肩膀,恰到好處地禁錮住封雪已鮮血淋漓的雙臂的動作,堅決而認真地說:“別傷害自己,姐姐吃我吧。”
她這舉止簡直若佛祖割肉喂鷹,捨身飼虎,可小刃臉上毫無半縷聖光佛性,有的只是脫口而出的幹脆果斷,和一點與世事格格不入的懵懂。
不算捨身就義,也不必深思熟慮,只是姐姐哭得好傷心,小刃不想再看到她這樣痛苦。
“……誰家養孩子養到這麼大,是為了吃的啊。”封雪表情似哭似笑,原本冰冷的聲線已經垮得一塌糊塗,“我既不是花碧月,也不姓漢尼拔……小刃,我是你姐姐啊!”
一直以來,她教小刃寫字,她教小刃說話,她根據花碧月殘留的那點記憶告訴小刃傷口要怎麼處理,修煉時哪種功法最為得當。她藉著這具肉身的身份和小刃形影不離,以免她為自己初見時的關照遭受了什麼不測。
可也是小刃無數次迷茫又努力地聽她回憶著那一片她可能再回不去的世界,無條件地服從著一個個明顯和此地如水油一般難以相容的要求。她難過,小刃就陪著她,她哭了,小刃就抱住她……論起她們兩個究竟誰為誰做得更多真是一筆爛賬,封雪給了小刃名字和活氣,小刃也同樣守護見證著那個來自異世的靈魂。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即使在如此扭曲變態的環境之下,封雪仍保留了極大部分的“自己”。
她的道德感幾乎還和前世一般無二,在這具軀體近乎拷問折磨的饑餓面前,她無數次被煎熬到若朽木死灰,卻不肯隨波逐流。
然而如今已是死路。
封雪突然想起她前世和朋友的一次交談,那個朋友的面容姓名都在記憶裡模糊,只是觀點足夠活靈活現到能被人記住。她說初臨異鄉宛如躺上産床,和周圍環境的磨合總要算作陣痛,就是習慣適應了,心裡也難免有點悵然若失,誰叫骨子裡總不是本地人,只好錯覺這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不過也有例外,若是手裡硬通貨夠多,軟妹幣砸下去,哪裡不能過得舒坦。
小刃清淺的呼吸就響在封雪的耳畔,她身上香甜的血腥氣也沒有一刻不縈繞她的鼻端。再拖下去,不管是她理智失控也好,花碧流含怒趕到也罷,兩人性命全都堪憂。
……只是和環境的磨合。封雪想,只當做本地的飲食習慣就是魚膾、三吱、龍虎鬥。那條手臂的形狀確實讓她想起舊日的噩夢,可它的本質仍是一塊生腥的異獸肉。
前世的硬通貨是金錢,今生的硬通貨是修為。從前旅遊景點那些特産美食不吃可能後悔,然而眼前這一條胳膊不吃,卻可能因此喪命。
花碧流一口吞了她和小刃絕不需要像她一樣做這樣多的心理建設,他甚至不會猶豫。
她需要修為,她需要實力,她需要……保護小刃和自己。
封雪撥開小刃,撲向了那截腕上套著手鐲的手臂,連肉帶骨拼命向著自己的喉嚨裡塞去,也不怕把自己噎死。她的淚水如洪水決堤般流個不住,只是比起先前那場,她現在簡直哭得亂七八糟。
“去他媽的高貴的新軀體,那老傻逼就是不懂科技改變世界——這麼多年了他和人類連生殖隔離都沒有,孩子生得一窩一窩的,還真把自己當盤大頭蒜呢?”封雪抽噎著打了個哭嗝,幾乎是閉著眼睛把生腥的血肉往肚子裡吞,“本地特産異種智慧生物肉……章魚也有十二三歲的智力呢……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姐姐。”小刃輕聲叫了封雪一聲,顯然聽了一長串難以領悟的言語,怕她真的瘋了。
封雪嚥下最後一口腥膩的生肉,她從小刃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滿嘴是血,豎瞳可怖。
然而小刃的表情仍然只有純粹的關切和信任。
封雪閉緊了眼睛,她重新抱緊了小刃,突然笑了。
她聲音裡哭腔未褪,語調中卻帶著慘厲的狠:“從此以後,誰再在我面前把你當做食物,我就要誰的命。”
陣痛之後,便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