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的朗笑未落,刀影便已連成一片,如夜的刀鋒綻開一段幽深的黑芒,瞬間如冽風一般從中心散開,精準無誤地擦過十六枚蚌殼圖案,刀氣淩厲若電抹,卻沒削掉一處石屑,足見其力道拿捏之精準。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次洛九江下手時決心格外堅決果斷,石壁給出的反應竟也快地驚人。
謝春殘只一眨眼,原本的十六枚圖案瞬間變作二百五十六個,每枚蚌殼的大小不變,踞守的中心也不變,只是四壁上的圖案鋪散開來一些,影象共同組成的形狀變得狹長。這增長速度太快,一時竟把他逼得脾氣也沒有了。
謝春殘嘆息道:“你這……”
“謝兄再瞧。”洛九江一眨眼睛,“還沒完呢。”
那言語中的笑意尚還悠悠帶起一抹餘韻沒有散去,洛九江就拔身而起,長刀舞若靈龍,一時之間,謝春殘耳中眼底,都盡映著那一片森森烏光。
洛九江動作太快,快至謝春殘連拉他一把的時間也沒有,這廝就瘋狗一樣地出了刀。謝春殘呼吸一窒,望著那均勻散開宛如尖錐一般的刀影,以及轉眼就從二百五十六變作六萬多個的圖案,他一時除了把這混賬拽下來抽成個陀螺外竟再沒別的念頭。
視野裡呼啦湧上如浪般的一片,謝春殘麻木地眨了眨眼,已經開始思考石室外的機關致命與否,直接在這石室裡掏個洞跑路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果然如此。”洛九江一刀見效,也不囉嗦,幹脆爽利地落地收刀,凝視著四壁的雙眼中俱是欣慰之色。
謝春殘仰天長嘆一聲,似是被打擊地放棄了所有希望。他轉過臉來凝視著洛九江,木然道:“事已至此……唉,罷了,你許諾給我的師太呢?雕得慈眉善目些吧,畢竟要一起過大半輩子呢,我不喜歡那金剛怒目三頭六臂的款式。”
“謝兄莫急。”洛九江一彈刀身,“正戲這才要開始呢。若是這回不成,我非給謝兄刻出十八羅漢賠罪,一遍輪下來夠你耗大半個月的。”
“你先別。”謝春殘眼疾手快,堅決地阻止了洛九江再次出刀,“我方才尚覺得你還小,現在看來倒是我太老。九江,你給我這風燭殘年,眼看要上二十歲的老家夥解釋一下,你做的是什麼?我怎麼看得一頭霧水,越來越糊塗了?”
“咱們是因我一招‘亂雪原’才掉下來的。”洛九江被阻止了行動也不見煩躁。事實上,他由於琢磨透了其中關竅已經愈發心平氣和,“我最開始也不明白,不過現在全懂了。謝兄是不懂刀,所以才覺得糊塗。”
比起謝春殘,洛九江不僅懂刀,還做了夢。
他在昏迷時神思不定,一直旁觀著自己揮出的那招“亂雪原”。這一招本是他這些日子的心魂所寄,先前被逼到絕處,則不論章法,純粹由心而發。而論起初衷,還是為了破開這片死地的界膜。
為了確保這一刀的威力足夠強大,能夠一擊得手,洛九江一直冥思苦想,反複試驗,終於將破風廬與回風八卦步結合在一塊兒,能讓刀氣在真正落到目標前先積蘊一段,轉一個滴溜溜的圓。
他對這招日思夜想,本就非同一般的熟悉,在石室中被救治時又在昏迷之間將其完善,對此就更是純熟。正因如此,當那十六枚蚌殼在牆壁上驟一浮現,他便認出這幾處影象所在的位置,正好與他“亂雪原”一式刀鋒所至的位置吻合。
抱著這樣試探的心思,洛九江兩次出刀。果不其然,四壁圖案雖然蔓延開來,卻仍狹長細瘦,宛如一抹儼然刀痕。而頂壁上的圖案也集中在一點,正好與他作這招的本意鹹宜。
“所以謝兄可明白了?”洛九江從容笑道,“我猜此間主人並沒有難為我們的意思,正相反,他請我們到地宮中來,不但救了你我一命,而且還為我們的跑路大計雪中送炭,幫我補全了‘亂雪原’的破綻。”
“按我這一招的刀風覆蓋範圍來看,蚌殼影象延伸至此,已經不容半分增減。正因如此,我賭我這一刀落下,你我就能脫壁而出了。”
洛九江抬眼盯緊頭頂石板的中心之處,語氣篤定鏗鏘。下一刻,他一踏腳下石板,騰身躍起,伴隨他一聲悠長清嘯,刀影如風般掠過石壁,全部積蘊都重重擊於一點,沉悶鈍響自四壁響起,這囚人於方寸之間的石室眨眼間便分崩離析。
“出來了。”洛九江揚起眉頭,得意一笑。只是不等他哼支小調聊作慶祝,兩人就一齊咳嗽起來,“怎麼灰這麼大?我沒把石頭碾得這麼碎吧。”
石室外面遍佈著細小如針尖的黑色塵土,顆顆圓潤如沙粒,在空氣中上下浮動翻飛,竟激得毫無準備的兩人一陣嗆咳。
“什麼東西……”洛九江喃喃道。他用手在面前撲扇了兩下,自己抬起眼來,下一刻便怔然僵住了。
在這濃密如霧的塵土遮掩之下,不遠處隱約一道藍色身影朦朧不清,卻仍被他辨認個分明。
只是粗粗一個輪廓,便足以讓洛九江知道對方是誰。不是他太過莽撞,而是他們實在熟悉,熟悉到就算削去洛九江半個腦子,他也仍不會忘記自己該去握那人的手,不能再同他分開。
只消看他一個背影,便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