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的字不如名家一般豐厚雍容,但也筋骨俱備, 氣脈貫通, 至少還是能拿得出手給人看的。
然而謝春殘對他的字跡進行了全方位無死角又慘無人道的嘲笑。
洛九江把剛在雪地上劃拉過一遍的刀鞘收回腰間, 無奈回道:“我前半生捏筆都是拿腳夾的,這輩子可能就學不會用手寫字了。謝兄既然如此胸有成竹, 那就還請謝兄教我。”
謝春殘瞧他一眼,也不推辭,只反手從箭筒中抽出一隻箭來, 從樹上飄飄落下, 俯身就寫。那動作流暢至極, 簡直看得洛九江直拍大腿——想必這廝就等著洛九江這句話呢,走位地點都事先看好了。
他的字跡銀鈎鐵畫, 神氣暢然, 落在雪上正是“相見歡”三個大字。
洛九江湊過來看了一回, 確實心服口服:“謝兄的字我比不了, 不過謝兄的人好歹是被我從樹上拉到地上了。”
謝春殘看著自己親手寫在雪地上的柳書,眼中悵然之意一閃而逝。他拿腳抹去了那個“相”字:“樹我還是要重新上的, 不過九江嘛……你要是不怕被我一箭射下, 倒可以跟著坐上來。”
半炷香之後, 謝春殘預料之中一般睜開眼睛, 扔給自己對面樹梢坐下的洛九江三顆骰子。
“在下次賭局開始之前, 我可以教你骰子搖點。要學嗎?”
“學。”洛九江單手一揚,三顆骰子被他高高拋起,在半空中琳琅一撞, 碰出一聲清脆聲響,“既然是謝兄教的,那為什麼不學?”
在轉過頭去看謝春殘的手法時,洛九江的目光無意從雪地上掃過,他們二人先前寫下的字還未完全被雪花掩住。他發現謝春殘用腳抹去了那個相字後,雪上的殘跡恰好一橫一縱。
縱看是謝春殘,橫讀是謝見歡。
春殘二字距謝姓很近,見歡一詞離謝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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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局追殺裡,洛九江依然落敗。但這次他利用事先布好的陷阱逼近了謝春殘身週五尺之內。
此次他輸給了謝春殘一副畫。
他畫了碧海。
正好此地雪細如沙,被描畫出的翻卷浪花正拍在一派平整雪地上。潮水平平退去,露出沙地上的幾塊石頭,海邊常有些小螃蟹花貝殼,也被洛九江依著記憶裡畫了幾個出來。
謝春殘有點遲疑地辨識著畫卷內容:“你畫的是……海?”
“這是我的家鄉。”洛九江肅穆答道。他看謝春殘小心翼翼地拿一根箭桿去碰了碰那描在雪地上的貝殼,臉上極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好奇神色,心裡突然一動。
“謝兄在這鬼地方呆了有多久了?”
“我十一年前來的。”謝春殘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他持著箭桿懸在貝殼上虛虛描了一遍,又探身去看不遠處的一隻螃蟹。
洛九江故意道:“我看謝兄面貌年輕得很,不想都已經二十一歲往上了?”
謝春殘訝然回頭看他:“我先前只以為你不會查數,沒想到你根本是不會看人歲數。你是拿眼睫毛看出來我已經及冠的?”
“十歲以下的童子若是跨界而行,會對經脈筋骨有一定損害。”洛九江成心跟謝春殘裝傻,“所以你至少也該有二十一歲了……謝兄怎麼這樣看我,我說錯了?”
“能教出你這樣的蠢孩子,你那家鄉真是個民風淳樸的好地方。”謝春殘嗤笑著刺了洛九江一句,“這死地連人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怎麼可能關心兒童經脈健不健康——我是七歲被人給弄進來的。”
七歲……
就連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下過上一天,洛九江都覺得心情沉重。謝春殘從小就被扔到這處死地來,在這裡過了整整十一年不但失語,還能熟練滿滿地開口就放嘲諷,這也是相當難得。
洛九江眼眸一沉:要是如此,他就明白謝春殘怎麼對自己的畫這麼有興趣了。
他應該從來就沒有見過海、見過貝殼螃蟹……實際上,洛九江非常懷疑,有些自己見慣了的小玩意,謝春殘可能聽都沒有聽說過。
“謝兄。”洛九江突然開口,“等出去後,我帶你去看海吧。”
“嗯?”謝春殘敏銳地轉過頭來,方才因那枚貝殼而泛起的一點天真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眯起眼睛,又露出了為洛九江所熟悉的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把自己一切的警惕都藏在了悠閑的語調下,“你說出去?”
“不提你離築基五層還差得遠……九江,你的命還現在可還在我開盤的賭局裡壓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