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江隨手從儲物袋中扯出一條發帶把猶濕的頭發束上,他齒間咬著發帶一端吐字不清地問道:“明日族學裡的課,你是要去的吧。”
“自然。”寒千嶺笑道:“十年一回的音殺之術,我早有耳聞。”
以洛九江和寒千嶺的天賦,族學裡的那些啟蒙課程自八歲後就再沒用聽過。
不過明日那堂課可十分不同:洛氏有位名叫洛滄的客卿,與洛氏很有些親緣關系,嚴格論起來洛九江還能叫他一聲四叔。此人修為深厚、地位高超,若非涉及到滅族大事等閑不會露面,只是每十年會出現一次,在族學裡教上幾堂名為“音殺”的課。
若不是他事先言明過只教資質優異的少年,只怕很有些半大小子的爹孃能拉下臉來跑進族學混課聽。
“今天還是去我院裡打坐?”洛九江繫好了頭發,手臂也熟練地搭上了寒千嶺的肩膀,“我央後廚的嫋煙姑娘做了深雪花糕,你可是有口福了。”
“下次吧。”寒千嶺嘆了口氣,反按住洛九江的手。他抬起手臂後袖子便滑下一段,露出他腕上纏繞的一串佛珠,“我今日要回去侍奉母親。”
聽到“母親”兩個字,洛九江原本開朗愉悅的表情不由一緊,眉頭也極微小的皺起一些:“伯母那邊,還是我和你一起……”
寒千嶺心知他在擔憂什麼,輕拍了他的手背兩下:“不必。你放心,我今晚還是會回來的——深雪糕這樣的佳餚,自然是你特意為我備下。我怎敢不仔細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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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寒千嶺的身世,那可真是一件尷尬的事。
他母親本是玳瑁島上陳氏一族的姑娘,十餘年前出島一次後就再無音訊,等再獨自回到玳瑁島上後,不但身懷有孕,而且神志瘋癲,口中整日唾罵不止,性格兇惡異常。
沒人能從寒千嶺母親口中問出寒千嶺父親的身份,作為一個父不詳的孩子,“寒千嶺”這個名字是他小時候自己取的。
自小到大,不少人面前背後嘲笑議論過他的身份,非婚生子、私生子,甚至是……奸生子。
當初洛九江因為這事偷偷套過不少碎嘴小子的麻袋,他曾經捉住過一群言語異常骯髒的少年,當場逼他們脫光了衣服,拿繩子綁成一串,光屁股扔到處無人的淺海去。
後來聽說那群少年是身上掛著海帶遮著私處回家的。
至於那些對寒千嶺身世評頭論足的女孩子,洛九江雖不會對她們做什麼,可一旦知道了便會不假辭色。
對於好友的這番作為,寒千嶺當然不能毫無察覺。他對這些謠言向來一笑置之,但面對洛九江的維護依然十分領情。
隨著他天賦修為越發出眾,關於他父親身份的猜測就更是眾說紛紜。但在大家還在左右猜測的時候,寒千嶺已經以一種十分奇妙的方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鍋裡的肉粥漸漸漫出誘人的香氣。寒千嶺仔細盛好一碗,捏了個寒冰訣將其溫度調至恰好可以入口,便周到地端到了陳氏床前。
“該用餐了。”
他熬粥用的是上好的麒麟靈米,不但靈氣四溢,美味香滑,有強身美顏之效,更是能當做辟穀丹使用。一餐可保五日不食。
不只是食物珍惜異常,陳氏臥房中的一切,像是那塊有清心安眠之用的翠玉枕、冬暖夏涼鎮定情緒的赤絨被、枕畔身為下品法器,足可安神養氣的宮花扇、內藏千首名家所做樂曲的聽蟬盒……無一不精緻,無一不昂貴。
寒千嶺平日衣著樸素,起居吃用更是簡單。他身為少年天才,洛氏對他多加拉攏,對他比一般的族內子弟更好,月俸節禮更不用提。
不少人都對一件事抱有疑問:平日的這些優待似乎並未讓寒千嶺生活的寬裕一些,他的錢都用到哪裡去了?莫非真是他天生窮酸,吝嗇成性,一枚靈珠都不捨得在自己身上多花?
這樣想的人若來看看陳氏的廂房,一切疑問就會迎刃而解:如此炊金饌玉般的日子,就連一般的族中客卿也難以維持。
陳氏眼神呆滯麻木,口中不斷的喃喃自語,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自己的兒子。寒千嶺輕柔地扶她坐起來,在她背後墊上兩個軟枕,領口處也小心地掖上柔軟潔白的飯巾,用調羹在碗中攪了攪。
“你這個瞎眼爛舌的賤種,披著人皮的畜生……”在吃了一勺肉粥後,陳氏似乎是漲了些力氣,一直喃喃念著的罵聲更大了些。
寒千嶺表情平靜,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手中依然穩穩地舀起一勺正好的分量,仔細專注的遞到陳氏口邊,在她吐出一個惡毒字眼嘴略張大的時候餵了進去。
陳氏一邊嚥著口中的粥,一邊渾濁不清的噴吐著一串串骯髒的詞句,粥沫不斷從她嘴角飛濺,都被寒千嶺輕手輕腳地拭去。
這番舉動很有些麻煩,為了防止粥會在耽擱中變涼,寒千嶺就一直捏著法訣,保證那粥被微火煨著,能保持在那個恰到好處的溫度。
從十歲以後,寒千嶺已幾乎不再和陳氏進行任何交流——她聽不見的。
她的魂魄早在十幾年前的那場事故中被撕裂扯破,那次意外幾乎切斷了她所有對外界的知覺和情緒,唯存著一點汙濁的怨念和惡毒的殘魂作為內裡,可能還保留著極稀少的對外界的五感。
正因如此,寒千嶺在佈置陳氏的臥室時從不計較物品的價格。陳氏的臥房極盡奢華舒適,屏風與綠植一月一換,用以悅目;聽蟬盒中的每首曲子都各有風味,用以悅耳;入口食物無一不精細美味,用以悅味;被褥枕頭均柔軟舒適,用以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