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階病房裡很安靜,沒有人來打擾,只有儀器作響,和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但其中氣氛,像湖中被炸開的餘波,暗湧不止。
宋初衡坐在床邊,看著沈透的表情。沈透眉眼清冷,臉龐與耳廓都很溫軟,怔怔看了他幾秒後,沒有生氣,但也不是高興的樣子,就是很平靜的,垂下眼睫,嘴唇微動,無聲地哦了一聲。
反應很平淡,不是宋初衡預期中的樣子。
盡管宋初衡害怕沈透因此更討厭他,他也希望沈透震驚,抑或吃醋,憤怒,就像他吃鄭嚴琛的醋一樣,他希望沈透在意他,希望沈透對他有佔有慾,而不單單只是這樣,對著互相標記的物件,表現出這不是什麼大事的模樣來。
又或者說,他不願意麵對沈透不愛他的事實。
宋初衡很憋悶,抬起空著的手,用指尖輕輕撩沈透耳邊發絲,盡量把話說得坦蕩,其中,卻也不乏想要拿捏沈透的意思,解釋道:“是個女oega,兩年前就離了,我沒什麼可遮掩的,一沒標記她,二沒碰過她,一顆心全在你身上,告訴你也是想讓你心裡有個底。”
“她是看著宋航長大的,宋航很喜歡她,小孩子性子倔,還想著我跟她複婚。透透,你想離開我帶宋航走,我心裡難過,卻也無話可說,只怕小孩以後要跟你鬧僵,不願意跟你走,你可能要多費點心思,在我身邊多呆一會兒了。”
一番話輕描淡寫的帶過,卻讓略顯蒼白的薄唇抿起,沈透捕捉到了重點——宋初衡離婚了,但宋航很喜歡那個跟宋初衡結過婚的人,還希望宋初衡與她複婚。
沈透忽然想起上回在餐廳裡遇見宋航時,宋航被同齡小孩惡語諷刺的那幾句話——你不就是沒有媽媽?你爸和你媽不是離婚了嗎?
當時,他覺得這幾句話簡直是在刺他的心,也只以為這是為了遮掩宋航是非婚生子的對外的說辭,卻獨獨沒有想過,小孩口中的媽,指代的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不能參與的地方,喊過別人媽媽。
那一刻,沈透被這個認知擊潰得心涼了半截,他原本平靜的,沒有血色的臉上,出現一種心痛交織的痛苦來,他看著宋初衡,眼眸微顫,蔓延上一股悲愴,胸口鈍痛,彷彿被重重攝住心髒一樣呼吸不能。他想斥責宋初衡,想說你怎麼可以讓我的孩子喊別人媽媽,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恨,你不是愛我嗎,為什麼要侵佔我的身體,吞噬我的情感,搶走我的孩子,還要把我圍困。
沈透被難過吞沒,感到絕望和無力,不論他怎麼開解自己,他都無法對宋初衡托出的事情予以理智和冷靜,他呼吸起伏著,有點急促地抽氣,陷入一種無端恐慌。
他接受不了自己從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叫別人媽媽,就是稍微聯想那樣的場景,也不能接受,他生出一種嫉妒,連著鋪天蓋地的恐懼。
那是本能佔有的嫉妒,和失去的恐懼。
在他九年來刻意忘記,又忘不了的今天,在他被迫失去,又深知自己沒有資格插手宋初衡娶誰,宋航叫誰媽媽的今天,這兩種情緒,幾乎在同一時刻爆發到了極點,它們驟然彙聚成一股憤怒,並向宋初衡沖擊而去。
宋初衡成功讓沈透憤怒了,沈透胸口一起一伏,不受控制地粗聲喘氣,他眼底漫著薄紅,雋秀的眉毛擰起,很幽怨的,很傷心地看了宋初衡一眼——那樣含著失望又無力的眼神,把宋初衡看得心頭巨震,胸口發悶。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中了,宋初衡猛然發覺,他讓原本傷痕累累的沈透,又因為此事,受到了無形的傷害。站在不成熟和矯情的角度來想,原本他與宋航身邊的位置,是屬於沈透的,沈透被迫站到了一旁,成為了一個外人。
是他給予了沈透這樣難堪的境地。
而後,他竟還把難題拋給了沈透,對沈透說,你恐怕要多費點心思,去討好宋航了,因為他很有可能不待見你。
這樣殘忍的話,他是怎麼說得出口的?
宋初衡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那些想利用孩子牽制沈透的心計,簡直是在刺傷沈透的心,頓時悔過不能,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他連忙把沈透摟進懷裡,釋放資訊素安撫他,撫著他的脊背啞聲道歉:“透透,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沈透推開他,竭力令自己呼吸平穩,用顫抖的指尖敲擊鍵盤,在游標前面陸續打出一行字:宋初衡,我說了讓你不要標記我,你食言了,我現在非常非常討厭你。
打完,沈透把手機砸到了他的身上。黑色機身墜落到被子中。
沈透情緒波動大到連資訊素都在傳達厭惡,宋初衡撿起手機來看,深吸了一口冷氣。
第一時間,因為apha的本能,宋初衡感到憤怒,可隨之而來的,是焦躁和恐慌,他難以抵擋沈透的厭惡,又抱住沈透,壓低了嗓子,試圖哄慰沈透:“透透,不要生氣,也不要討厭我,宋航的事情,又不是什麼天大難題,你多見見他,多跟他呆在一塊,他不就會喜歡你了?至於其他人,你不需要在意,也不用管,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的,孩子是你的孩子,誰也搶不走,你放寬心,沒人能威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