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來,沈透喝了一口鮮濃的魚湯,低唔了一聲:“暫時不想考慮這些,到時候再說吧。”
“我不大贊成隨波逐流,”鄭嚴琛挑開羊排上的小番茄與荷蘭芹,說,“有種命運不被自己掌握在手裡的感覺。”
沈透放下瓷白的勺子,讓它沉入濃鬱的魚湯中,只留有一截勺柄:“這得看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讀過一段非常有趣的話。‘上帝是立體的藝術家,藝術家是平面的上帝。藝術家想要安於平面,尼采和託爾斯泰都不安於平面,想要立體,結果一個瘋了,一個痴了’。從淺顯的表面來分析,這無疑是一場悲劇。”
鄭嚴琛問:“你不追求個人主義?”
沈透搖頭:“不,我認同權力意志,人就應該遵從個體意志,尼采,他是偉大的,但我不想為此變得瘋狂,我不喜歡太過極端,也不喜歡失控,稍微折中一下吧,我想做一個理性的偉大的藝術家,做一隻駱駝,又做一隻獅子。”
但這很難。人不能殺死上帝,又做上帝。
“好吧,這很有趣,我同意你的觀點,人性的邪惡和癲狂都是很可怖的,自相矛盾,複雜,或許我們應該毅然的去選擇,同時又坦然的去接受。至於其他,又回到了主觀意志上,我做什麼關你屁事,是這個意思吧?”鄭嚴琛懂了他的意思,又不由懷疑道,“但我怎麼覺得……你在拐著彎子影射我多管閑事?”
“被你看出來了,但是我在學校不會對學生說這樣粗俗的話,反正我委婉一點,你也知道我想表達什麼。”沈透的笑意從唇邊溢位來,露出了些潔白的牙齒,看起來有些可愛,他繼續說,“話又說回來,我覺得人應該站起來,偶爾也應該躺下。人類有巨大的生命裡和創造力,你可以追求你想要的,創造你所幻想的,但不能批判停留在原地的人,他們身處於這個弱肉強食世界中,也擁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他們不是螻蟻,不是塵埃,做鹹魚是合法的,也不要覺得特立獨行就高人一等,那是另一種程度上的愚昧。”
鄭嚴琛嘆道:“這我明白,現在,我沒有看不起隨波逐流的人的意思,以後我努力也做個偉大的藝術家。”
“我也沒有諷刺你的意思,只是稍微和你探討一下。”沈透彎起眼睛,夾起一塊糖醋裡脊送進嘴裡。
鄭嚴琛溫聲笑道:“請原諒我的粗俗,沈老師。”
氣氛一時融洽,鄭嚴琛雖然比沈透大了不少,但也因此能恰到好處的與沈透相處,他的閱歷,以及處事作風,都讓沈透覺得很舒服。除了感情,他能和鄭嚴琛談人生,談理想,談所有感興趣的事情,鄭嚴琛也能紳士而巧妙的接他的話,讓他覺得他們沒有差距感,所以能敞開心胸的說話。
不像某些人……
差距一下子拔高了500個海拔。
吃到一半,鄭嚴琛又說:“對了,前陣子家裡布偶貓生的幾只小奶貓長大了點,你拿兩只回去養?”
沈透訝異:“我養?”
鄭嚴琛說:“小貓很可愛,也親人,你養來解悶,不費什麼事。”
沈透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他現在有做額外的兼職,不愁吃穿,再省一點來養小貓是沒問題的。
“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好。”
剛說完,隔壁桌就傳來一陣騷動,響起一道稚嫩的含著怒意的聲音。
“你說誰沒媽!”
沈透扭頭去看,一時愣住了,那面帶憤怒的小少年,正是宋航。而身後拉著他手臂的,是陳淑雲。
原來,宋航在學校裡的死對頭跟他在這裡碰巧遇見了,那小孩也虎,三年級時和宋航打了一架,被揍得腦震蕩,結果卻因為是他先動的手,家裡撈不得半點好處,還被轉去了別的班,從此就討厭上宋航了。
此刻見宋航不鳥他,眼高於頂,仗著自己媽在,就嚼了句舌根,嘀咕了句拽什麼拽,還不是媽不要的孩子。估計是從他媽那兒學來的,也對宋航看不慣,又嫉妒他家裡有錢有勢。
宋航還沒走遠,就聽見了,被觸到了逆鱗,轉身惡狠狠的瞪著他。
那小孩梗著脖子,用最純真也最惡毒的話回他:“我說的不對?你不就是沒有媽媽?你爸和你媽不是離婚了嗎?你媽都不要你了!整個年級組都知道!她跑去和小鮮肉談戀愛了!”
宋航狠狠吸了口氣,眼睛立即紅了一圈,瞪著他說:“你再說一遍。”
那小孩道:“本來就是,你媽不要你了!”
宋航胸膛起伏,牙齒咬得咯咯響,漂亮的小臉蛋爬上憤怒的紅,片刻後,他猛地掄起拳頭,狠狠揍了過去。
宋航身高比那小孩高,力氣自然比他大許多,那小孩被一拳揍傻了,臉頰隱隱作痛,兩秒後爆發出一聲哭嚎:“媽!他打我!他又打我!”
那孩子他媽也傻了,反應過來後橫眉冷豎,但自知不能對宋航動手,不然可能會遭宋家報複,於是破口大罵:“你這小破孩有病啊,怎麼還動手打人啊,有娘生沒娘養的死缺玩意兒,上次把我家俊俊打到腦震蕩,這次還想幹什麼!光天化日動手打人,還有沒有天理了!”
宋航臉色越發不好看,小臉又青又白,整個餐廳的人都在看笑話,再怎麼著,他也不能對人家媽媽動手,可是又被重重戳到了痛處,所以烏黑的眼裡冒著火光,表情狠狠地瞪著那女人,像一頭兇狠的狼崽子。
陳淑雲聽了,原本還打算息事寧人的,這下被倒打一耙就忍不了了,孩子才多大,就要被人指著臉罵有娘生沒娘養,換誰誰不生氣,誰不痛心?她護著宋航,對那孩子的母親皺眉喝說:“你這小孩也太沒教養了,有沒有一點素質啊見人就亂咬,能不能管好你家孩子和自己的嘴巴,要不是他說航航壞話,航航能打他嗎!還不是怪他自己沒積口德,怎麼還怪到我孫子身上來了!”
“哎你個老太婆怎麼說話的,罵誰沒教養啊?”那女人也把哭啼啼的孩子拉到身後,打量著陳淑雲說道,“你說他是你孫子?你在這兒蒙我呢?你當我不知道他奶奶是誰啊?他奶奶也不長你這樣啊。”
“哦,我知道了,”那女人眼珠轉了轉,隨後壓低了聲音,冷笑說,“你該不會是那個誰的親媽吧,我早聽說了,宋家二少爺是個私生子,還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保姆生的,原來是你啊,怪不得我看見你覺得惡心,原來是個見不得人的小三,賤不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