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元冷哼一聲,刷地撩起衣襬旋身坐在圈椅裡,於咫尺外斜瞥著她的臉:“莫要不識抬舉,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也莫要忘了自己是個甚麼玩意,以為是爺的正房妻子?以為自己能在馮府耀武揚威橫著走了?爺可沒慣著你這臭毛病!呵,以前還服服帖帖的,爺給你幾天笑臉,寵你兩天就蹬鼻子上臉了?”
“別的事還沒跟你算賬,就敢動手讓爺吃巴掌,真是活膩歪了,再手賤就剁了你那雙爪子!”雖說不疼,但被女人扇了,整張臉從裡到外透著火辣辣,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女人簡直可惡!
見綠鶯木怔怔地呆立著,一臉渾渾噩噩的模樣,他心一慌,可別是打壞了罷,剛才那巴掌也沒用多大力啊,再一瞧那雙跟李子一樣紅的眼皮,眼眶裡貌似還含著水,起起伏伏透著光,一側臉頰也跟絮了棉花似的膨起來,馮元心絃一顫,疼了一瞬。可緊接著眼珠一滾,對上了她那雙能氣死人的眼睛,從裡頭流露出的是不服、憤恨、桀驁、鄙夷,他大怒。好個不識好歹的,這是要翻天?
綠鶯嘴巴似蚌殼,抿成了一條線,緊緊攥著手心,目光穿過身前的昏黃燈光投落到地上,兀自隱忍著。她不想去看他,從那雙瞳孔裡,只能看到自己在他眼裡是多麼渺小和輕微,何必自取其辱。她感覺小腿發軟,渾身輕飄飄的,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事那麼得不真實,似幻非幻,剛才她跟馮元動手,可能只是幻象罷,畢竟她是絕不可能敢打他的,他甚麼身份,她又是甚麼地位,哪能不知呢?
以為是夢,不過是想逃避罷了,可哪裡容許她躲呢,做了就要承擔。不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絕不是夢。腳底很實,眼睛很辣,還能聞到屋中絲絨炭燃後的淡香,馮元開開闔闔的嘴角,話聲也很清晰,卻刺耳尖利:“你倒是給爺說說,今兒這發的甚麼瘋,是讓惡鬼上身了?簡直瘋得不成樣子,要說不出來個一二三,板子是吃定了!”
馮元是越想越氣,這陣子就沒過上過好日子。微黑的臉隨著喘息又漸漸紅了膛,聲也乍然大了起來:“真是豈有此理,摁下個葫蘆起來個瓢,你們一個個的,都要翻天了?佟素娘發瘋,你也開始不消停了?跟珠子似的都連成串兒了?是巴不得氣死我罷?”
他說話時,發現綠鶯嘴巴蠕動了下,似是咕噥了一聲甚麼話,聽不清說的啥。他氣得狠狠砸了下椅子扶手,微惱道:“跟鬼說話呢?嘰嘰咕咕個甚麼?”
綠鶯暗哼,撇了撇嘴角,木著臉:“我說你不是個男人。”
“放肆,跟誰我我呢,沒規沒矩的。”馮元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只注意到她連“妾身”這樣的謙稱都不喚了,輕叱了一句。可話剛一落地,忽地臉色一變,微紅的面膛瞬時像染了墨汁,黑陰陰的駭人。他眯起眼睛,看向她,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字緩緩頓道:“你剛才說甚麼?再說一遍。”
綠鶯看著他臉上咬肌像浪一樣滾動,心底顫了顫,仍是大著膽子開口重複:“我說你馮元不是個男人!”
話還未完全落下,馮元霍然彈起,椅腿往後颳了半寸,響起刺耳的滋滋聲。他閃電般伸出右手,五指大張,像網一樣掐住她的雙頰。老虎屁股摸不得,同樣對男人也說不得這一句,不是男人,難道是女人?是太監?馮元滿頭滿臉都是惱怒,汗毛炸了,眉峰一抖一抖,脖頸青筋溝溝壑壑,一句話像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你倒是敢說,爺哪裡不是男人了,夜裡是誰死去活來哭著求饒的?玲瓏院裡日日沒臉沒皮鬼哭狼嚎的是誰?”
綠鶯被他捏住腮幫子,那五指收得極緊,似沒有肉的骨棒,又像是刺穿犯人肩胛骨的五爪鎖鏈。她嘴巴里兩側腔肉被迫聚攏,將兩排牙齒一上一下天南地北地隔著,唇瓣分離,相聚甚遠,整張嘴成了豎著的長條狀,像湖面嘬著嘴嗷嗷待哺的鯉魚。呵呵,她與鯉魚也沒甚麼不一樣,全是玩物罷了。
果然說日久才能見人心,他也不過爾爾,以前全是幻象。即便她最卑微,他又好到哪裡去!
甚麼隱忍,甚麼苟且,甚麼禮教,甚麼男尊女卑,統統都見鬼去罷。她是人!有血有肉,知道疼知道難受!她想有尊嚴地活著,不是隻有一具皮囊的行屍走肉!綠鶯從來沒有覺得有一天她能是這麼勇敢,活得這麼肆意,反抗得這麼徹底。她像個戰神,嬌小的身軀,卻以萬夫莫開的氣勢仰望著他:“老爺若是有氣,大可以發出來,是打是罰也有個影兒,這麼陰暗地報復我,就本事了?這根本不是男人乾的事兒,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光明磊落,沉穩可依靠,原來都是我錯看了,你不過是個齷齪卑鄙的小人!”
馮元臉上抖動得厲害,眼裡黑沉一片,扶手被他捏地咯吱響,胸背挺起,肩臂鼓漲,積滿了老虎即將撕碎獵物的力量,卻並沒有馬上發作。他壓抑著急欲噴薄的怒氣,不動聲色地反問:“哦?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卑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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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好意思做,我卻不好意思說。”昨晚,還有今天,若不是他借題發揮報復於她,一個人變化怎麼可能這麼大,自從兩人和好,閨房上他雖不是溫柔如水,但也絕不會抵死折磨。她承認,他對她是有喜歡,可這喜歡也許僅僅像對待一隻圈養的鳥兒、一件漂亮的衣裳,或是他拇指間常常把玩的那塊扳指,要不然哪能這般欺辱於她?
“別跟我在這賣關子,今兒不把話說清楚,咱倆沒完。”他隱忍地瞪著她。
綠鶯被噎得不上不下,怎麼說?又哪裡說得出口?他非要逼她全攤開在明面上,是想羞辱死她麼?這廂綠鶯以為馮元是裝傻裝糊塗,但其實馮元還真不算。在他看來,跟自己的女人親熱何錯之有,即便昨晚不留情了些,那也無傷大雅,哪裡能猜到她竟看得這麼重,彷彿受了天大的刺激。
雖說她是諱莫如深不想細說,他沒法完全清楚,但也不是甚麼都體會不到,他還是有幾絲些了悟的,這兩日他確實拿她撒氣了,不算無辜。可要是敦倫一事,女子在其中哭了鬧了不好受了,就腦瓜頂上竄犄角生生要跟爺們幹架的話,那豈不是所有人家都得雞飛狗跳,天下不得大亂?
故而,此時馮元很是生氣,他覺得綠鶯這死丫頭是越來越不講理,越來越驕橫,越來越沒事兒找事兒了,所以得治,狠狠地治!要不然馮府都得成她的天下了,自己都得被她壓在腳底板。正琢磨著,這等記吃不記打的,明兒是不是該動一動家法給她個教訓,就忽然聽她冒出了一句,聽後,馮元怒然踹翻了椅子。
綠鶯羞惱地梗著脖子,一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抨擊著他:“老爺敢做,卻不敢當,心思齷齪陰暗,實乃偽君子一個!”
問世間,誰敢當面這麼辱罵他,連有皇上邊上紅人高總管罩著的張軻,還只敢背後說兩句不痛不癢的閒話,她一個仗著有兩分姿色、博得他兩分寵愛的小小妾室,簡直向天借的膽子!還忍甚麼,又哪裡能忍,馮元恨不得一把斧子生劈了她,腦門青筋直蹦,眼白上全是血絲,臉膛鐵青一片,這是怒極的徵兆。
他抬手狠狠甩了她一掌,一聲悶響,綠鶯那沒消腫的左臉又從原地鼓起了一層,像瓣饅頭一樣宣。確實是闖大禍了,也捅破天了,那一巴掌似帶了千鈞之力,她臉上又麻又疼,像是一排鋼針在扎。她終於知道,為何總覺得被揮巴掌時臉只麻不疼,原來是因為力氣沒用到點子上,勁兒小罷了。真的闖禍捅天了?呵呵,但她不後悔。
綠鶯收回左臉,轉下頭,又將右臉對向馮元,激勵他再打。
馮元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挑釁?以為他不敢?他有甚麼不敢!他怒不可抑,反手又是一巴掌。
綠鶯腦袋木了,像被敲打的木魚。她將眼珠往下轉了一點,往自己臉上看去。果然,以往只能看見凸起的鼻子,現在連下眼瞼都能看見了,整張臉全腫了,粉嘟嘟的是不是跟顆胖乎乎的蟠桃似的了?她無力笑笑,微微自嘲。接著又轉了下腦袋,撤回右臉,將左臉送到他眼前。
分席割袍恩義斷,從此路人相陌然。
打罷打罷,多打幾巴掌,打走我的眷戀,打散我的情意,打斷我們之間的牽扯,讓我後悔罷,後悔與你相遇,後悔認識你這個人,我要與你義斷情絕!她直勾勾望著馮元,眼中竟然滿是笑意,在鼓勵著他。
馮元握緊拳頭,將手背到身後,他哪捨得再揮下去,以為他不心疼麼?他知道她在激他,彼此傷害,兩敗俱傷,圖甚麼呢!哎,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也該消停了,這個時候,夜裡寂寂靜靜的,再鬧全府都知道了。
索性給她個臺階下,他態度尚算溫和:“你這是甚麼態度,還知不知道自己是甚麼身份了?”
當然知道,只要綠鶯老老實實做小伏低地回他一句,今兒這事兒就算結了,馮佟氏毒案也算過去了,她還能回到從前的日子。可她偏不。
綠鶯歪著頭,頂著腫脹的一張臉,諷刺般地扯起一端唇角,斜著眼睛乜著他,露出一對眼白朝著他,挑高調門:“哦?那你馮元倒是說說,我是甚麼身份?”
“呵,沒完了是罷,作起來沒完了?”馮元冷聲嗤笑,牙齒咬得咯咯響,虎視眈眈地死盯著她,恨不得將她燒出個洞來。他算明白了,這氣死人不償命的婦人就是不想讓他好過,就是老天爺派來生生折磨他的。他這是造了什麼孽了,遇上這麼個女煞星。
在這當口上,誰能說出來好聽話,馮元更是氣剎沖天,極盡羞辱之能事:“不知道自己是個甚麼東西?那我就給你好好解釋解釋,白天為我生兒育女,晚上敞開大腿供我消遣,你說你是個甚麼呢?”
綠鶯紅著眼睛,顫顫巍巍地眨了眨眼睫,心像被鞭笞了,滿是鮮血淋漓。她身子晃了晃,指甲死死摳住手心,恨恨地與他對視,彼此誰也不甘示弱。再是粗俗的人,也有兩分似水柔情;再是軟弱的人,也藏著兩分潑相。俗話說泥人尚且有著三分氣性,綠鶯自然也有崩潰的時候。
她揮舞著雙手,張牙舞爪地撲向馮元,攜著哭腔喊道:“馮元我今天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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