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坐下後,先開始有些沉默,侯爺的目光停在他的臉上,不言不語。到底是父親,再是年邁也是威懾猶在,馮元不免有些忐忑。要說合離一事,於老夫人面前他是絕不會忐忑的,她自來寵愛自己這個幼子,少有反對他的。可侯爺不一樣,他要是來勸和,即便馮元心意不改,也不知該怎麼回絕父親。
知子莫若父,他渾身僵硬,侯爺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了。察覺出自己面色不好,侯爺便牽了牽臉頰,笑著溫和道:“真決定了?”
默了片刻,馮元才沉沉點頭,嗯了一聲。
“那文大人岳丈乃是倭國親王,且家中多人當值於幕府,我說得可對?”侯爺突然問起這個,馮元頓了頓,遲疑著應是,腦中有些不解其意。父子間有甚麼不能直說的呢,這麼奇怪,屋子緊閉,眉間溝壑,侯爺顯然是心事重重,這哪裡像是隻因為合離一事呢,顯然是頂天的大事了。
“到底出了何事?侯爺是有甚麼要交代兒子做的?文家可是有何不妥?”馮元腰背前傾,顯然有些急了,經歷了太多,自然有著對危機的敏感。
侯爺垂著頭,目光閃爍了一下,接著抬起頭看著他:“文家沒事。我擔心的是咱們自己。”頓了頓,見馮元皺眉,他忽將聲音壓低:“雖說儲君已立,可皇上正值盛年,似乎還在太子與三皇子殿下中猶豫徘徊,你大姑父家一個旁支同姓的女兒是宮中女官,從她口中得知,皇上近兩年患了咳疾,且不去根,這些外人不得而知,且到底是何病症,連宮中諸人也是無從知曉的。”
兩人對視,未盡之話誰都清楚——聖人病了,秘而不宣,聖壽幾何,不得而知。
“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知何時就會迎來一場殺局。你要知道,這可不是當年,咱們馮家贏在了亂世,馬背長矛便能論輸贏。太平盛世,暗棋交鋒,不是靠武力就能管用的,隊伍不好站啊。你想視誰為主呢?”侯爺問。
雖有營私,可馮元一直不喜結黨,一切都是利益上的泛泛之交罷了,一往一來不欠人情。故而,琢磨了一番,他仍是尊崇以往中庸之道,只求明哲保身:“太子殿下經營多年,勢力穩固,生母又是皇后,佔嫡佔長,且聖上也頗為喜愛,他也沒出甚麼大錯。而三殿下呢,謙遜溫良,氣韻非凡。這兩人旗鼓相當,兒子選中立,誰也不站。”
侯爺目中讚賞,可心中亦有苦澀:“有時候哪能由得你做主。罷了,知曉你要合離,我本打算攔,為的就是將來,佟尚書怎麼也是三朝元老了,若生不測,你還能指望他救你一救。不過......要是文家的話,也可。無論誰得政,朝廷親倭一事都不會改變。這麼一瞧,文家似是更好些。你自己決定罷,我不插手了。”
“侯爺言之過早了,咳嗽而已,沒準皇上就長命百歲也說不準。還有,兒子誰的寶也不押,只效忠皇上一人,誰得了寶座,又與咱們有何關係,哪裡就能淪落到要靠外人搭救了。”馮元簡直想扶額了,他雖想往上走,但也不會盲從,他馮元難道還能成為階下囚?再說,娶妻,可不是奔著岳家強弱去的,時刻貪圖著女人背後的勢力,那不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了。
未幾,馮元便離去了。
已過花甲,侯爺的腰卻依然硬挺,佇立半晌,望著遠去的馮元,他眉宇間一絲憂愁,默道:言之過早?不早啦,孩子。
小廝回來稟報:“侯爺,大老爺又去赴太子的宴請了。”
侯爺頓了頓,才艱澀地揮揮手:“知道了。”
玲瓏院。
馮佟氏暫時不會合離,綠蔭當然知道。姬姨娘管馮元要時間,說辭是因為佟老夫人,其實是給綠鶯留說和相勸的餘地。故而,用晚膳的時候,她腹中準備了一籮筐的話,正待要出口,卻忽聽馮元先發問:“姬姨娘來尋你是為何事?”
這恰好就是個機會,綠鶯正愁不知怎麼開頭呢,便笑著道:“姬姨太太是來拜託妾身勸和勸和老爺打消合離的念頭,妾身也覺得......”
“哈,拜託你?”綠鶯還沒說完,馮元一聲嗤笑極響極亮,她下意識一頓。
還沒等她有所反應,就見馮元不屑的嘴角越咧越大,目光含著諷刺慢慢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到頭,來來回回,彷彿在集市上挑撿一條豬肉,挑剔輕視,話也像帶著針一樣扎人:“爺休妻豈是兒戲,還打上你的主意了。怎麼,以為隨便阿貓阿狗說句話,爺就能繼續受她佟家女兒的冤枉氣?他們是瘋了不成,以為是你出的風頭,就真將你當成個人物了,侯爺老夫人都沒說甚麼呢,其他人算老幾!”
說這番話時,他是虎視眈眈盯著她看的。示威、羞辱、報復她,還是僅僅只是不滿佟家做法?話難聽,表情不善,若不是綠鶯的錯覺,那麼馮元就不是說者無心,他是故意的。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哪能再繼續,時間似乎還來得急,再找機會罷,今兒他看起來心氣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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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後馮元自去消食。因著前幾日那事,綠鶯先是被關後是查馮佟氏,一時顧不上女兒,豆兒正是依戀母親的時候,稍一被忽視就有些不悅,隨即便顯得懨懨的。剛才睡著不曾與他們一起用膳,此時綠鶯便給她喂著飯。
“姨娘,爹都不抱豆兒了,我喊爹爹他都不對我笑,好凶巴巴啊。”馮元最近心裡憋著大火,自然對甚麼都沒心思,往日逗弄閨女的閒情逸致也生不起來,豆兒揪著胸前小兜兜,頂著呲出來幾根頭髮的苞苞髻噘著嘴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