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姨娘這麼一變臉,綠鶯有些發矇。
雖說在自己的地盤上,可面對這麼一個老油條,她仍是感到一絲手足無措。確實,剛才是敷衍,可她以為兩人都是走過場似的彼此心明鏡地說些場面話罷了。剛才她也想明白了,不管姬姨娘先前見沒見過馮元,可她既然來玲瓏院了,就絕不是來遛彎串門的,必定是之前得過佟家的叮囑:實在不行,便將力氣使在那李姨娘身上。可難道姬姨娘不應該陽奉陰違麼?就這麼盡心盡力為馮佟氏打算,這與她的立場根本相左啊。
讓綠鶯更加無語的是,姬姨娘望向她的目光,簡直可以用嫌棄得不能再嫌棄來形容了。“我家少爺說姑爺曾為了你跟右通政張大人槓上過,我以為你能讓石頭開花,肯定是個七巧玲瓏心的聰明人,沒想到卻是根木頭,難道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這最後幾句就有些諷刺了,顯然是極過分失禮的,見綠鶯沉默如軟柿子似的,春巧氣鼓鼓地正要開口維護自家姨娘,可根本沒機會,姬姨娘冷冷掃了她一眼,跟剛才的親熱勁兒截然不同,一個眼神就將春巧嚇地縮了脖子,埋起腦袋成了鵪鶉。
綠鶯看著姬姨娘,啟唇一笑:“姨太太不妨直言。”
姬姨娘這才自負地點點頭,目光深邃:“雖有老夫人的殷殷吩咐,但我是不想也不願顧及她的。我之所以會來,只因老爺託付。我也不否認,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但其實呢,佟素孃的存在,對於你李姨娘,也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你細想想,可明白?”
說到這裡,她就停下了,給綠鶯時間思考。自然而然,綠鶯也順著她的話陷入了沉思。往往就是這麼奇怪,有些東西,你原本是想不到的,可若別人稍加提醒,你便能大徹大悟。姬姨娘還沒說甚麼呢,綠鶯就感覺到了醍醐灌頂。
之前眼前是座擋著風景的牆,往左走是放過馮佟氏後繼續忍耐,往右走是馮元休妻後她的平坦未來,可姬姨娘的話,就彷彿一記大石錘,將遮擋視線的這面牆體鑿穿,綠鶯的眼前豁然開朗起來。一切都想明白後,不免讓她開始患得患失,馮元真的會再娶麼?可這又有甚麼可質疑的呢,他不是七老八十,府中沒有主婦說不過去。
雖知不可能,但不可否認,她曾在心中最隱秘的角落幻想過。話沒臉對任何人說,只能在心中給自己潑著涼水——綠鶯啊綠鶯,你還希冀甚麼呢,你以為馮元愛你愛到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把你扶正?那你就是痴心妄想了。就如同驢子當皇帝,絕不可能的事兒!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綠鶯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不希望姬姨娘說出來,有些話難免讓她臉紅羞憤無地自容,可人家姬姨娘就愛捏人七寸,非要將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可:“馮姑爺若合離了,以他的家世才貌,能娶個二婚再嫁的?到時候,來了個十五六的官家女子,風華正茂家世好,生子生女節節高,還有你的好日子麼?若比你美,你就哪涼快哪待著去罷。若沒你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衣不如舊人不如新,爺們可都是貪鮮的。”
原本不高興的春巧,與秋雲對視一眼,兩人皆是深以為然,似乎有些後悔揪出馮佟氏一事了。最沒面子的綠鶯,在羞臊之餘,也糾結得不行,不想放過馮佟氏,卻也不想馮元再有別人。
綠鶯的想法都寫在了臉上,姬姨娘當然能讀懂,她心下滿意,再接再厲:“而現在呢,你家太太已經這樣了,大少爺十六了,也長大了......”未盡之意是大少爺雖未及冠成年,可也已經歪成這個奶奶樣了,除非換個芯子,否則就是硬掰,他還能好到哪裡去,讓個吃喝嫖賭已定型的紈絝少年郎漸漸長成愛讀書好守禮力爭向上的好青年,做夢去罷。
“你年華正早,努把力生下個小子,將來的日子,不用我說,你也能想象得到罷?當然,嫡大於庶,可若嫡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庶也未必永遠屈於人下。”姬姨娘忽然握住綠鶯身前茶杯,胳膊肘一歪,茶水連帶著茶葉渣子便被她一把揚到了地上,接著推開秋雲的手,親自拿起茶壺替綠鶯斟了一杯新茶,諱莫如深地盯著她,輕聲道:“舊茶涼了,入不了口,自然扔了換成好的。優勝劣汰,取而代之,乃真理也。”
接下來,姬姨娘沒再提馮佟氏,剛才說的那些,已然直達人心,若這些話都不管用,那她也沒別的法子了,合離就合離罷。
最後告辭時,都跨出門檻了,她不忘回頭一臉殷切地叮囑,彷彿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熱心腸:“我跟你們說啊,胡粉真的不能再用,珍珠粉絕對是好東西,今日不便拿,我改日派人來送些給你,你用用就知道了。”
目送著姬姨娘的背影,綠鶯簡直哭笑不得,原以為珍珠粉不過是應酬的聊資罷了,沒想到這人竟這麼在意,臨走又說起這個。
春巧歪著頭眨眨眼:“姨娘啊,那位姬姨娘是不是賣珍珠粉的販子啊?還是手裡有鋪子?怎麼這麼賣力往外張羅,是想賺咱們的銀子?可還別說,她說得那些倒是很有道理,還教姨娘怎麼拴住老爺心,人真是極熱心呢。咱們怎麼辦呢,真去幫著太太求情麼?不過奴婢怎麼也想不明白,她跟佟府夫人不和,為何要幫著太太呢?”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熱心?當然不是,綠鶯默默琢磨著。姬姨娘是把自己當盟友了罷?其實說白了,自己順,就代表馮佟氏不順,她當然向著自己這頭了。且知道自己受寵,對自己施恩親近,也算是有心結交了。怪不得呢,一個女人,寵愛不衰幾十年,光有美貌就夠?這樣細的心思,且佟固一個庶子,還能得佟大人如此重視,這個姬姨娘,果然不簡單。
這時候她才琢磨過味兒來,若沒有利益牽絆,姬姨娘當然願意看著馮佟氏被休了。可馮佟氏被休,馮元再娶,馮家與佟家就不是姻親了,損了一門顯貴親眷,在官場就猶如斷了一條臂膀,對她兒子佟固來說可是極大的損失,畢竟親爹佟老尚書的官途可是沒剩幾年了。
要去尋馮元說和麼?他既然做了決定,自然很難更改,這就需要她能有舌燦如花、能把白的說成黑的本事。可她還真沒這能耐,嘴笨心急,自己有多少斤兩這個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可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呢,還是要去勸,拼了死地勸,絕不能讓馮元再娶。
他在外書房?正要穿衣,秋雲進來攔道:“剛才下人來請,老爺去侯府了。”
綠鶯停住動作,那就等馮元回來再說罷。她有些小期盼,沒準都不用她再說了,侯府兩位主子此時肯定正勸著呢。
沒錯,當然得勸,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況且老一輩的人,也嫌丟人,丟死人了。
合離之事,馮元本未打算先行告知雙親,可親家來人的訊息,兩府毗鄰,早就傳到侯府那頭,下人間也是沾親帶故的,這麼一聯絡,合離之事就傳開了。此時馮元正與老侯爺夫妻二人同處一室,侯爺沉默著若有所思,老夫人倒是活潑的性子,老小孩似的差點沒從羅漢床上直接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