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鶯臉一白,楊婆婆連忙拿下匕首,嘆了口氣:“明白了麼,這就是人心。”
說著話,她將匕首插回腰間,放下衣裳遮掩住,此時一看,哪還能看出這是個帶著傢伙的老婆子,卸下兇悍,還是當初一臉慈祥的模樣。
張嘴愣愣地望著笑眯眯的楊婆婆,綠鶯有些緩不過勁兒來,方才只是嚇唬她的?
見她仍是有些驚魂未定,楊婆婆湊近了摸著她的頭,拍了拍自己腰間,安撫道:“莫怕,這是我用來防身的,出門在外,哪能不揣著小心。”
離得近了,眼睛一掃,楊婆婆這才發現她耳朵上的擦傷,已有了一層乾涸的血漬。二話沒說,翻開包袱皮兒,從裡頭拿出一個方肚小瓶兒,又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要替她上藥。
綠鶯抬手碰了碰耳朵,也不疼了,這傷不提她都忘了,便推辭道:“無礙的,婆婆,一點小傷罷了。”
嘖嘖,楊婆婆拍了拍大腿,瞪她一眼,不贊同道:“瞎說,女孩兒家哪能不在意,到時候留疤了可難看呶,莫要動。”
一手扳住綠鶯的腦袋,她一臉認真地忙活著。
待上完藥,她瞧見兜裡的一堆雜物,笑著指給綠鶯:“瞧見沒,我這包袱裡應有盡有,瓶瓶罐罐的藥啊、布條啊、假髮啊、假眉毛假痣啊......”
扯著包袱皮,楊婆婆忍不住向她賣弄起自己的寶貝,將裡頭的一樣一樣介紹著,眉開眼笑得彷彿說的是自己兒女般自豪。
綠鶯瞠目結舌,這是......易容?
她怎麼瞅楊婆婆,也不像是江洋大盜啊。
楊婆婆嘿嘿一笑,咧著嘴頗有些狡黠:“有備無患嘛,否則事到臨頭,就抓瞎了。”頓了頓,她眼裡含著瞭然,似笑非笑地望著綠鶯道:“你那路引,不就是假的麼?”
這話一落,綠鶯卻是一怔,路引確確實實是真的,可名字卻是假的。不過,婆婆是怎麼發現的?
“方才岸上那老爺不是叫你名兒了?”
楊婆婆說完,綠鶯才恍然大悟。
她好奇地探著脖子往那百寶集裡望去,一愣,包袱裡竟然還有個酒葫蘆,婆婆難道還是個愛吃酒的?
“嘿嘿,這是二鍋頭,若是趕上在外頭過夜,喝上兩口,就能暖和暖和手腳,是救命的玩意兒呢。”楊婆婆搖頭晃腦,邊回味著穿腸的辣爽,邊解釋道。
說了這麼多,綠鶯才曉得,這婆婆原來還有這些豐富而又奇異的人生閱歷,端的是讓她覺得有趣又新奇。不過,楊婆婆方才的突然變臉,真的是將她嚇了一大跳。
經過方才楊婆婆又是白臉又是紅臉的一番良言,綠鶯對這條路更加猶疑不定起來。她不禁回想,當初在劉家時,日日出門擺攤,自覺見得人多了,可那也只是一個小小的汴京城,天子腳下,她便以為全天下都如此太平了。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綠鶯啊,你怎麼能如此冒失,如此夜郎自大呢?
將包裹收拾好,楊婆婆伸手指了指窗扇外:“你瞅瞅這天兒,方才還晴著呢,此時就一片烏雲了,變得快不?可人心啊,比這還快。孩子,聽老婆子的,這外頭啊,複雜著呢,還是回去罷。”
聽了這話,綠鶯心一繃緊,抿著唇垂下頭。她曉得,楊婆婆活了大半輩子,吃的鹽比自己的飯都多,說的話極有道理。那自己是不是該聽她的,這就回轉過去,求得馮元的原諒?
可也只是徘徊了那麼一瞬,便搖搖頭,靠著搖晃的船壁,動盪間,她堅決道:“不,好不容易出來了,我要過自在的日子,不要委屈求全,不要卑微懦弱。”
從小到大,娘早逝,親爹不疼後孃不愛,劉太太只會奴役她,何曾有個長輩與她說過這些道理,誰又教過她如何處世和做人?做人是門學問,她自覺做不好,那就保持一顆善心,不作惡、不惹事。可處世呢,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廣,她不過滄海一粟,要學得還很多。
今兒楊婆婆教給了她這麼多,她迷茫了、忐忑了、無措了,對於冒冒失失地從熟悉的汴京,跑到一個陌生之地,一直堅信能過上好日子的信念,也變得模糊起來。可饒是如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即便前頭的路不明朗,她也要硬著頭皮走下去。
搖搖頭,將眼裡的躊躇打散,綠鶯握緊雙拳,告訴自己,她要堅持,不能猶豫,要勇往直前!
楊婆婆瞅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方才說自己是個妾室的時候,我瞧著你頗為羞愧的樣子,這卻是為何啊?”
說到這個,綠鶯臉上難免羞臊,在世人眼中,定會瞧不上一個以色侍人的小妾罷。
面對著楊婆婆,她撇開臉,有些自嘲地輕聲道:“婆婆問得好生奇怪,我出身卑微,如今也不過是個比下人高貴不了多少、伺候爺們的玩意兒罷了,哪還能理直氣壯、以此為榮地高聲吆喝出來。”
“抬起頭來!”楊婆婆忽然一聲喝,端起她的下顎,面對著面認真道:“誰說小妾就低微,就該自卑,就該埋起腦袋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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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不是麼?難道還應該厚著臉皮孤芳自賞?綠鶯有些不懂,眨眨眼,訥訥道:“婆婆......”
楊婆婆笑了笑,握著她的手拍了拍,一臉慈愛地望著她,溫和著問:“那你覺得,誰比你高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