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菱兒拉近屋裡,綠鶯從上至下仔細看了個來回,抓著她肩膀緊張問著:“傷沒傷著?”
菱兒始終垂著頭,此時聽見姐姐的關心,怯怯地抬頭看了一眼後,又有些瑟縮地往後撤了半步,搖搖頭輕聲一回:“沒......”
從前的活潑之人如今竟變得如此縮頭縮腦、戰戰兢兢。
“做甚麼躲著姐姐呢?”
綠鶯埋怨一聲,見妹妹不答,便有些傷心。
妹妹變得這般,她明白原由。任是誰被棄之不理,也不會好過。那日菱兒猶自在山中掙扎,她卻下了山去享福。這幾日她也想過,若那日她不走,也留在那裡,跟著人再去搜尋,也許就全都不一樣了呢。
一切都會與此時不一樣,妹妹會好好的,一如從前的開朗明媚,她們間的姐妹情也不會變,可她就是將妹妹拋棄了,將她一個人扔在了大山裡,將她獨自扔與那兩隻虎狼。在馮府,她是菱兒的全部依靠,在山上,她是菱兒的全部希望。她是菱兒的全世界啊,可這個全世界,卻將她遺棄了。
也許她在山頂掙扎時,在生受著惡人的魔爪時,就盼望著有人能來救她,可卻沒有。已然過去這麼多時日,有人救她麼?沒人!她心裡不怨麼?一定恨死她了罷,她對不起妹妹!
綠鶯拉著菱兒的手,酸楚地問道:“你是不是怨姐姐拋下你獨自一人下山了?你聽我說,那時候......”
“不!不是的!”
菱兒打斷她的話,死命搖頭,眼裡含著淚光,卻笑得一臉欣慰:“姐姐沒事,姐姐的孩子也沒事,我是高興的,我不曾後悔過。”
綠鶯不信:“那為何不理姐姐,視我如洪水猛獸一般呢?”
鼓足氣說完,菱兒又有些低聲道:“沒有,我、我只是......我只是累了,想歇一歇。”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留下眾人不明所以。
菱兒的不對勁不光綠鶯疑惑,春巧也是瞧在眼裡,二人對視一眼,心內皆是沉重不已。
對於旁人的觸碰會躲閃,跟受驚的小鹿一般,二人再一想到馮元說的山崖之事,頓時眼圈一紅。
不論她是怎樣逃生的,那兩個惡狼又去了何方,此時都不宜多問。
綠鶯不敢多嘴觸及妹妹的心傷,可仍是怕她傷了內裡而不自知,若是真的受了大迫害,及早醫治才是正經,諱疾忌醫不可取。
輕輕推開房門,菱兒正深埋著頭,抱膝靠坐在床上,直直盯著被面,呆呆地一動不動。
綠鶯緩緩走過去,坐在床邊,見妹妹未驚嚇躲閃,便伸出手,輕輕向她探去。
手剛搭在她肩頭,菱兒便猛地搖頭,躲著她,哽咽著求饒:“姐姐,你不要碰我,我、我已經髒了,嗚嗚......”
聞言,綠鶯鼻子一酸,心彷彿被浸在極苦極苦的苦茶裡,又酸又澀。
她忍著即將出口的哽咽,溫柔道:“妹妹乖,你春巧姐姐已備了大浴桶,咱們姐妹兩個一起,你也知道姐姐身子不便,你替姐姐擦背好不好?”
她不敢直言,只能曲折勸誘,想接著沐浴淨身時檢視妹妹隱晦之處到底受傷沒有,若不及早處置,留下終身的遺憾,不能嫁人生子可如何是好。
見菱兒一直搖頭,綠鶯心一痛,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抱住她喊道:“妹妹,你哭出來罷,不要憋著,哭出來就好了,都過去了。”
姐姐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那麼輕那麼溫柔,還帶著香,她終於明白,這是馮府,不是在山上了。菱兒先是靜了半晌,忽然撕心裂肺哭起來,緊緊揪住胸前衣襟,猛地搖頭:“我不要,洗不乾淨了,永遠也洗不乾淨了。我髒得很,莫要玷汙了姐姐的浴桶,姐姐,你讓春巧姐姐伺候你罷,今後我再也不能照顧你了,我不配了,不配了啊......”
她受的大創,綠鶯能夠感同身受,當初朱員外也曾有過不齒的行徑。她不知該說甚麼,任何言語都那麼蒼白,如果甚麼樣的創傷都能簡單說幾句話便能化解,世間早就如天堂了。她也只能狠狠抱著妹妹,用她的臂膀和身軀告訴妹妹,她還有自己這個姐姐,無論如何,都要堅強。
哭了半晌,菱兒終於停下來。可讓綠鶯驚詫又酸澀的是,妹妹彷彿在一夕之間換了個人,成熟了,也深沉了。這卻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她希望她的妹妹永遠都是那個傻兮兮笑著的玉菱兒。一如當日遇險時在灌木叢中,她在將草甸子蓋在自己身上後,臨去時的那回眸一笑,即便是要面對兇險,也依然明媚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