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這一日,馮府竟難得的闔家團聚在正廳。
馮元與馮佟氏兩位大家長隔案而坐,綠鶯立在身後,對面坐著馮嫻和馮安。
見爹臉上肅穆,馮嫻小心端坐,不敢出聲,怕這是敢她走才開的排場。馮安雙腿並得筆直,手老老實實伏在膝頭,深怕今兒這架勢是為了揪他小辮子,祖父過壽那日,他偷溜出去進花樓叫了個姑娘,爹可別是知道了罷,奶奶的,哪個龜孫兒告的密?
眾人都忍不住在心中猜測起來,馮佟氏想的卻是:老爺這是要提前分割家業了?那小庶子還沒蹦出來,就要給他備好金山銀山了?哼,分個邊邊角角可以,若是多了,她可不幹!
綠鶯想的卻是馮元升官了,雖還沒接到聖旨,可備不住有內信呢,否則今兒這般嚴肅正經,還能是為何事?
將眾人面色盡收眼底,馮元心內唏噓,任是他們敲破腦袋也猜不出來這事,還能是何事讓他如此糟心,不就是大運河一事嘛。
今兒早朝皇上下旨了,運河工程圖紙擬好,舉國上下徵工十萬,預定八月初監工動身前往,中旬開工。
四段河域,監工由他與張軻還有左右兩位侍郎擔任,他和張軻都想要第一段。可因著臨近皇城,勢必要比另兩段相遠的緊要些,便由工部那兩個懂行的侍郎負責。也幸好,他負責的是從北至南的第三段,這一地段正是江南魚米之鄉,人多物茂,繁榮富裕。而以後那一段隸屬西南,多毒物多瘴氣,未開化之地,還緊鄰著流放罪人的荒蕪蕭條極惡之所,由張軻監工。
張軻領著皇命,辦的是利國利民的益舉,可在馮元心裡,就當他被流放了,從此世間清淨,一眾糟心事中,這也算能讓他樂一樂的高興事了,少則五年,多則一輩子,再也沒這隻螞蚱在他面前嘚瑟了,可喜可賀。
斂下思緒,他朝妻妾兒女說起了這翻家覆業的大事。
“海上漕運無常,人命錢糧皆遭吞噬,長此以往,動搖國本。皇上下令開鑿運河,我為監工之一。修建運河勢在必行,我再是不甘就此去往南方,也推脫不得。河道貫通全國,南北相疏,工程浩大,非短期可完成,我猶豫幾日,覺得這項大舉措耗時少則幾年,多則無法預測。故而,我決定舉家遷往南地,過幾日我將領命先行前往,另使人置宅買地。”
馮元這話一落,猶如巨石砸水,撲通將人敲了個蒙。
馮嫻呆了,她該怎麼辦啊,也能跟著去不?反正錢家她是不想回了,去了南方還能投奔相公。馮安張口結舌,他走了,狐朋狗友怎麼辦啊,南方能交到好兄弟麼?還有南方人說話他根本聽不懂啊,去花樓雞同鴨講的,明明點的姑娘,再給他上來個龜公。
馮佟氏是感覺天塌了,去南方,誰給她撐腰,孃家離得遠了根本夠不上,到時候不得被李氏那小狐狸精害死?綠鶯心卻是一沉,馮元馬上就走了,她想慢慢失心於他的計劃夭折了。
馮元瞧見眾人面色,嘆口氣,唏噓道:也不只我自個兒不想去南方,多蛇蟻多蚊蟲的,看來家裡人都不想去啊,那有何辦法,皇明不可違啊。
扭頭轉向馮佟氏,他交代:“你從今兒開始,指領眾人整理細軟,儘量輕車簡從。最好十日之內打點好,勢必要趕在立冬前抵達江南,我將德冒留下,護送你們。”
這話本沒甚麼毛病,可馮佟氏如今滿腦子滿心思裝的都是綠鶯,聽了這話,就覺得老爺是心疼愛護那狐狸精,怕雪天路滑的顛簸到她肚子。這又不是衣錦還鄉,也不是加官進爵,而是做苦工去了,搶著趕著做甚麼啊,水土不服,還有南方潮溼,聽說連衣裳晾著半月都不幹,去了就是遭罪。
反正她就是看不慣老爺護著那小妾:“老爺,真如此著急麼?傢什、下人,該帶走的,該留下的,十日哪能安置完,怎麼也得二十日啊。再說了,八月初上路,十一月前趕到,陸路漫長,實在太趕了。”
馮元想了想,仍是堅持:“就十日罷,下月初上路,李氏十一月臨盆,路上簡陋不便,若趕在中途生產就節外生枝了,還是早去早安置罷。”
馮佟氏恍然,對啊,李氏十一月臨盆,但老爺這話就有些傻氣了,女子生孩子,哪有可丁可卯的,早產晚產常見著呢,若是在路上生了......那她可不樂意,到時候生下來個傻孩子,老爺再懷疑她做的手腳,還是立馬動身罷。
這時馮嫻插口:“爹啊,還是莫要讓李姨娘折騰了,我當初生純兒的時候還早了半個月呢,萬一在路上生了,大人孩子可就不保了,還是來年開春再去罷。”
雖說盼了十幾年的兒子要晚那麼幾個月相見,不過安全第一。馮元點頭:“那女眷就明年開春再下江南罷。”
馮佟氏瞪了女兒一眼,這個傻子!她可不能跟李氏耗在這裡,在路上生孩子還好說,人多眼睛多,到時候還有德冒跟著,好給她做個證。可一起留在汴京,明年生了個啥,不都得賴她頭上了?這虧她可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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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老爺一個人在南方,萬一再收人入房可如何是好,姓李的賤星馬上就隕落了,再來個姓王的想趙的,沒個完了!可不能讓那些妖魔鬼怪有機可乘。
放下茶盞,馮佟氏有生之年頭一回來了個痛快:“五日!妾身五日就可打點好,那李大夫還說李氏胎正著呢,簡直正的不能再正了,十月瓜熟蒂落,不早不晚剛剛好。到時候定要生在老爺眼前,讓你好好稀罕稀罕。”
瞧一提到那傻孩子,老爺果然露出笑模樣,馮佟氏暗地冷笑,你親香的小庶子,嘴歪眼斜,拐愣腿,繞圈的胳膊肘,彎彎曲曲的手指頭都能係扣兒,到時看你還稀罕不稀罕。